李靈溪想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想了一路,走着走着,江玦突然停下,讓她直愣愣撞了上去。
“嘶……”
江玦回首看她,臉上充滿不解的神情。她定住腳步,瞬間捕捉到遮天蔽月的濃重魔氣。
小道盡頭是上山路,山的那邊有魔陣。
江玦說:“上來,我們禦劍翻過這座山。”
橫雲裂停穩,李靈溪扶着江玦站上去。離地那一刻,她趁機靠近了些,挨着江玦的背。
太近了。
江玦早知沈煙煙沒分寸,卻每回都防備不及。好在這山隻是一個小山包,用不了多久,他們就飛到山頂,俯瞰山下。
夜裡,河床上仍然密布着彎腰勞作的采玉工。各個形容枯槁,雙目空洞,身上衣衫破破爛爛,殘留着血迹。
魔障籠罩在浠水上空,引得李靈溪的魔氣流失,被魔障收納殆盡。
一名老者忽然臉朝下栽進水裡,随即,水面咕嘟咕嘟地冒起氣泡。老者自身無力爬起,旁邊的人們也不伸手救援,甚至踩着他的身體過路。
另一枚魔符飄飄而起,化為一縷紫煙。
李靈溪解釋:“是司魂符。”
司魂符可用禦靈術解,在那之前需要先破除魔障。
往遠處看,河床上不止一具屍體,采玉工們踩在人屍之上,仿佛踩着棉花,沒有一絲對同類的同情和敬畏。
江玦起手召劍,橫雲裂載法印而出,一劍刺開魔障裂口。
李靈溪躲在江玦身後道:“這是洗陽魔障,對魔氣可直接吸收,對靈力可轉換吸收。你越打它,越會讓魔障變得更堅固。”
江玦單手抄起昏迷的老者。魔障缺口很快自動愈合,魔光變為深紅色,陰森森地罩着浠水河床。
“總不能見死不救,”江玦試探老者的鼻息,眸色漸深,“還是晚了。”
魔障異動把監工引來,那監工身着六品武官袍,身後跟幾個護衛,大呼小叫道:“何人在此放肆!”
采玉是由同州官府主持的,看來劉萬旭的死訊還沒傳到這。
江玦說:“劉萬旭已死,爾等回頭是岸。”
武官愕然一頓,這時跟在他身後的一名護衛突然暴起,伸手殺向江玦。
李靈溪認出那是路平原的手下談九。
江玦閃身躲避,李靈溪五指張開成爪狀,一把掐住談九的脖頸,按着他飛向遠方斷崖,隐入夜色濃霧。
月光微弱,談九沒有立時認出李靈溪。直到風吹起她的墨色長發,露出一張冷峻的面龐,談九扭曲着臉上皮肉說:“是你啊,聖女。”
李靈溪問:“路平原現在何處。”
談九被掐得呼吸困難,面色由漲紅變成青紫,“無可奉告。”
李靈溪加重力道,“你不怕死麼。”
談九獰笑,“死,不怕的。”
說罷汩汩鮮血從他的眼睛、鼻腔和唇角流出,李靈溪驚愕地松了勁,反被談九一掌推開。
“你魔氣不純……身藏内丹的人,怎配做我魔宗聖女。路師兄才是煙羅聖主的唯一人選,你,繼續與仙門弟子厮混罷,看他們,能信你到幾時。”
談九倒在血水中死去,這變故發生于轉瞬之間。待江玦跟上李靈溪時,眼前情形已成定局。
江玦沉聲喚她:“沈煙煙。”
李靈溪說:“他自殺的。”
江玦道:“這人或許還有用處,就這麼殺了太過可惜。”
李靈溪嘴角一撇,伸手扯了扯江玦的衣袖,“他是自殺的。”
江玦斂睫垂眸,“知道了。”
久修魔道者心中戾氣深重,即便有意克制,也時常失控殺人。沈煙煙自稱長生弟子,每回出手卻都是狠辣果斷,從不猶豫。
江玦心裡平添一絲顧慮,轉而又想,沈煙煙這身魔功若能用作正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李靈溪說:“洗陽障有對應的法陣,破壞法陣才能解除魔障。”
魔陣就在浠水畔,依舊可以用淨寐法來解。李靈溪眼睫眨了眨,伸出手放出銀色的魔蝶,“我用魔宗之法,也可以像你一樣救人。”
妖風漸狂,吹起李靈溪的衣袂。她雙手合起,屈指捏訣,随着魔氣凝聚,額前生出一叢魔紋。
“破——”
銀蝶在她四周飛舞,有零星幾個被洗陽陣吸走,化為己身的力量,但絕大部分都忠誠地環繞着她。
煙羅聖女不需法器相助就能化解路平原的魔陣,他們的功法出自同門魔宗,最知己者亦最是敵手。
解陣過程漫長,江玦從魔障裂縫裡救出渾渾噩噩的采玉工們,不經意擡首,便看見李靈溪面不改色驅動魔氣的樣子。
她淩空滞立,青絲紫帛随風飄揚,像伏魔圖裡下凡的天女。
有人猝然倒在水裡死了,死在這得救的前夕。江玦穿梭于浠水上,右手執橫雲裂,左手拍黃符,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淨化。
兩股魔氣激烈對抗着,屬于沈煙煙的那一簇逐漸占了上風。洗陽陣解除,江玦握了握拳,感覺靈力沒有再被吸走。
“沈煙煙,夠了。”
江玦擔心沈煙煙魔氣沖撞,引起魔毒發作。
李靈溪偷偷汲取洗陽陣的魔氣,本覺得血流通暢,渾身舒爽。一聽江玦這聲隐約帶憂慮的呼喚,她立即松了所有力道,從空中柔弱地下墜。
江玦會接住她的。
李靈溪閉着眼,落入一雙有力的臂膀,安然無恙。
江玦說:“沈姑娘辛苦。”
李靈溪慘然笑問:“那江公子要怎麼謝我?”
“沈姑娘幫的是同州百姓,修行之人拯救黎民,原也不是為了求得報答。”
“若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多管閑事。”
江玦将她輕巧放下,靜默片刻才問:“為了我,你願意向善而行?”
李靈溪說:“願意。”
江玦一時沒接話,又過了好久,他說:“隻要你不再用魔氣傷人,我願許你曾向我求過的諾言。”
李靈溪愣了,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後,笑道:“江仙君為了給修界除去一個魔修,竟然連自己的婚姻大事也能交易出去。”
又問:“你還記不記得雲水門婚禁,非兩心相許不為婚——難不成,你已經喜歡上我了?”
江玦立刻後悔方才說的話,“并未,但我想沒人能驗證我究竟有沒有動心。”
“這是詐僞,”李靈溪探出手,想勾江玦的衣帶,“我想要的不是一個虛名而已,你騙得過師門,又打算怎麼騙過我?”
她期待江玦回答,不巧,江玦身後突然鑽出來一個青年采玉工,氣息奄奄道:“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