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玦一心早去早回,晨露剛退就到青城山山腳。山岚濃重,江玦朦朦胧胧看見石階上站着一位寬袍道人。
“這位道長——”
江玦穿過流霧,正要詢問對方是否見過清一大師,那道人先行轉過身來,羽扇頓然一點,江玦被迫“撲通”一聲跪在石闆上。
“師父……”
“弟子拜見師父。”
蘇無涯臉色鐵青地呵斥:“逆徒!”
江玦擡頭看向蘇無涯的肩,素衣垂着腦袋站在那裡。不待細想,制靈符倏地飛來,江玦立刻施法防禦,撕裂那符。
蘇無涯頓時怒意更盛,氣道:“你還不束手就擒,随為師返回天桑山受罰!”
江玦哐哐磕了三個響頭,“師父,弟子還有未辦完的要事,請師父再寬限我一日,該我領的罰我一定會領。”
“你失蹤長達一月半,還有什麼事情辦不完。”
“師父,此事說來話長,我日後會向師門解釋清楚。”
蘇無涯一甩衣袖,三道靈流擊向江玦。江玦拔劍回擋,足尖掠地往後退走。
他不但敢忤逆,還敢犯上。
被江玦的靈力反擊後,蘇無涯捂着胸口愕然停頓。趁此空隙,江玦準備禦劍上山。此時濃霧中走出一名霁裙女子,接着從她身後又走出一位灰袍醫仙。
江玦捏訣的手停在半空,梗塞道:“清一大師。”
霧氣散去,青城山顯出幽林青翠的本真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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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縣城郊,李靈溪将白蘭纏花钗放回胭脂堆,解開結發所系的紅綢帶,捏在自己手中。日光描摹她明麗的臉龐,平素溫柔神色不見,眉眼間隻餘譏諷。
“江玦,愛沒用。”
她把仙緣結和紅綢帶潦草系在一起,卻沒有帶走白玉笛。出到院外,她召來魔劍驚蟄,撫摸着劍紋說:“好久不見,我的驚蟄。”
驚蟄騰空而起,載着煙羅聖女一路向北,她看見白茫茫的同州雪,然後是枯黃草地和戈壁大漠,煙羅山就在眼前。
江玦被允許把清一大師帶回小院,給魔女“治病”。他沉着心返回竹林,小院掩上門,竹筒裡的芍藥花不見了,進屋一看,沈煙煙也不見了。
清一問:“病患呢?”
江玦方寸大亂,匆忙巡視一圈,試圖找到沈煙煙留下的字條,就像上次在桃山莊一樣。然而什麼都沒有,沈煙煙憑空消失了。室内沒有打鬥的痕迹,隻不過他給未出生的孩子做的搖椅斷了而已。
“師父,為什麼……”
他心口一疼,取走白玉笛後立即轉身出門。蘇無涯把抑制靈力的符扔過來,他突然手腳虛軟,無力反抗。
“師父,煙煙魔毒未清,讓我帶着清一大師回去。”
姒容蹙起眉毛,不怒而威:“沈煙煙被你藏到哪裡去了?”
江玦望向蘇無涯,見他是洗耳恭聽的模樣。再看姒容一臉冷漠,仍在責問他沈煙煙的下落。霎時間,他心裡七上八下地驚惶,蘇無涯從未見過他這副神情。
他坦誠說:“仙尊,我并未藏匿沈煙煙,不知道她在哪裡。”
“魔女無情,已經逃了。”姒容不留情面道,“可惜你這番真心被辜負。”
江玦握緊拳頭,力道大到掌心生疼。
姒容雖是鳳箫門長老,要執行燕扶正對沈煙煙的網捕令,但她為人坦蕩,不至于說謊。江玦相信師父和姒容的品行,卻也想自私地相信沈煙煙。
“師父,弟子欠鳳箫門一個說法,敗壞雲水門聲譽,自當領罰。但弟子心系沈煙煙,此志不渝,此生不改。倘若鳳箫門囚了沈煙煙,望師父和仙尊給我遞個信,誰要審她我都得看着。”
蘇無涯陰沉道:“你沒有與為師讨價還價的條件。”
姒容看他一副無可救藥的樣子,重申道:“鳳箫門并未見到沈煙煙。”
江玦的心又沉了一沉,以至于蘇無涯以靈流做縛,拽着他走時,他也沒有反抗的意志。
在回天桑的路上,蘇無涯說:“早知如此,當日就不應該準你北上洛都。”
江玦沒說話。
倘若當初沒進洛都,趙王株連二皇子的計劃落空,也許會直接發動政變。順利登基後,新帝可以通過殘害百姓,逼迫雲水人去洛都,再将江玦引入圈套。但如果後來出山的是蘇無涯,驺虞會被收服,路平原難逃一死,而江玦,就不會遇見沈煙煙。
蘇無涯說:“你那魔女,焉知她與路平原不是狼狽為奸。”
清一接話道:“老夫并非有意爽約,也并非故意知會無涯弟。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被魔修纏得多厲害。若不是姒容及時趕到,我還真是打不過他們。”
江玦心中一凜,不禁想到青城山附近遊走的衆多魔修。他在乾坤袋裡搜尋,驚覺銀蝶弦已不在裡面。
若說沈煙煙是被魔宗擄回去的,為何銀蝶弦也跟着不見了。
江玦身心涼透,宛如在數九寒天墜入凜凜冰湖。
這些天的耳鬓厮磨是真,猶在耳畔的溫言軟語是真。沈煙煙說不論禮成與否,有天地作證。沈煙煙想與他度過一年四季……是了,一年四季。沈煙煙,你是在與我告别。
神仙壺裡有日月星辰,這一月溫存就是一生。沈煙煙給江玦留下的,是共他壺中見歲月翩遷,以供漫漫餘生聊以慰藉,卻沒有一片真實的衣袂,半點熨帖的溫度。
江玦心口翻起一陣絞痛,似要把他撕裂。他右手抓着衣襟,猛地嘔出一口鮮血。
“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