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聽到“小七”這個稱呼,頓了頓,點頭道:“是。”
虞宛言這下無話可說了,直愣愣坐了回去,又呆呆出了一會兒神,就又恢複了之前那副陰冷的神情,目中迸射的精光又成了森森的寒氣,直往璃音臉上戳:“能當神君的老師,本領一定是極大的了,不知小人有無機會得大仙師點撥一二。”
“你沒有機會了,小七是我最後一個關門弟子。”
璃音之所以愛用假名,煩的就是這個,若是人人都要來攀幾句仙緣,那凡間事何時能了。
說話間她已把手中畫冊都翻了一遍,翻到了文昌帝君,昆侖山上的十位神巫,翻到了商止師兄,翻到了錦雲商月,但就是沒翻到自己,便有些意興闌珊,不過想想這個時候,她也确實才上昆侖沒幾年,約摸是這圖鑒還沒來得及更新,便合了書,向虞宛初道:“虞姐姐,你們不是在虞家村的嗎,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虞宛初替弟弟将那本《神仙圖鑒大全》收好,說道:“這次師父讓我們下山,除了料理姑母家的事,也有意要我們在山下曆練一陣子,我們聽說最近伏龍山腳下的一個村子裡頻生亂事,便過來看看。”
虞宛言接口道:“是隔壁的龍溪村,聽說一年裡被盜了三十多座墳,我和阿姐都覺得有些蹊跷。”說着給姐姐倒了一杯茶。
璃音單手支起下巴,來了興趣:“肯定不隻是盜墓賊猖獗這麼簡單吧,怎麼個蹊跷法?”
“那些下墓之人盜走的,不是陪葬的珠寶。”虞宛初轉了轉手中茶杯,“而是死人的骸骨。”
她一貫溫柔的嗓音低沉了幾分:“我們懷疑,是有骨靈作亂。”
“骨靈……”璃音下巴輕輕離開手掌,微微轉頭,去與搖光對視了一眼。
隻聽虞宛言繼續說道:“我們本來先去了龍溪村,昨日聽人說這邊鎮上有屍體丢了骨頭,就趕了過來,連夜去察看了那位楚娘子的屍骨。”
說到這裡,面上一紅,似是想到了什麼難以啟齒的畫面。
璃音正聽到關鍵處,忙問:“你看到什麼了,怎麼不說了呀?”
虞宛言被她這麼一問,臉更紅了,卻是虞宛初淡淡地接口道:“楚娘子少了陰門上的一根骨頭。”
竟果真是少了那處的一根骨頭,璃音眉心微皺,看向搖光,就見他也搖了搖頭,道:“不是骨靈做的。”
璃音同意他的說法:“骨靈不會單拿走一根骨頭。”
對于骨靈而言,要盜的不是某一根骨頭,而是一整間屋舍,哪怕這屋舍是隻剩了骨架的茅草屋,也不會單單隻順走屋頂上的一根茅草。
“我和阿言也是這麼想。”虞宛初點頭,臉上流露出些許不忍的神色,“那位楚娘子的屍體借停在仵作房裡,我們偷溜去看時,仵作還不曾去,但她全身的衣服都已經不見,周身的珠钗首飾也都沒有了。”
這就更不像是骨靈做的了。
幾人默想了一陣,忽聽得窗外有小販扯開嗓子吆喝道:“炸小黃魚嘞!剛炸出來的小黃魚!又酥又脆!”
因他們的桌子離得窗近,這吆喝聲便連同那炸魚的香氣一起,一陣一陣地撲了進來,璃音被勾動了饞蟲,拉起虞宛初道:“虞姐姐,你吃過這裡的炸魚幹了嗎,特别好吃!咱們買點帶走,一會兒去龍溪村的路上吃!”說着兩人就挽了手直往外走。
虞宛言連忙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提劍大喊:“你輕點拉我阿姐!”跟着快步追了上去。
隻有搖光仍舊靠在椅背上,懶懶地坐着,也學璃音的樣子,用手指輕輕撥弄桌上那一碟綠豆,半晌,旁邊忽然坐下一個頭戴鬥笠的男子,那男子坐下後,鬼鬼祟祟往四下裡張了一張,确認了沒有别人看見自己,才慢悠悠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嘿嘿笑道:“我一回紫宮裡就聽說,你被西王母打發下界陪個女娃娃過家家酒來啦?”
“啊喲,竟然是真的!”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狂拍大腿,“你看你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裝模作樣的,你說我有多少年沒看過這麼好笑的事情了。”
搖光一把摘掉那人的鬥笠,随手一捏,就捏成了一把齑粉揚了,然後輕輕錯手拍了兩下,把手心裡沾上的粉拍落,繼續撥弄起桌上那碟綠豆,哂道:“不及你在這小鎮裡當奸夫被人打殺來得好笑。”
就在這時,店裡楊肅那桌忽然爆發出一陣喝彩:“殺得好!殺得好!”
原來他喝多了酒,起了興,就跳上桌子,瞪紅了眼,做起當日在巷子裡勇猛砍殺奸夫的動作來,惹得周圍人一陣陣地叫好。
文昌此刻隐着仙身,凡人并瞧不見他,但觑見楊肅那般兇猛的模樣,還是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他雖是個帝君,卻是個“文聖”,手上揮的是軟毫文墨,筆下批的是利祿功名,不是砍頭名單!可不像旁邊坐着的這位損友,提的是寒鐵冷劍,上面潑濺過不知多少魍魉魑魅的熱血,此次曆劫經曆的這麼一遭血腥,當真可算得上是文昌帝君漫漫仙途中最大的一樁陰影了。
“怎麼,怕了?”搖光斜斜睨他一眼,“你在此間凡塵諸事已了,還回來做什麼?”
“我能怕他?”文昌直了直身子,“我是在這裡掉了一樣東西。”
搖光擡眸定定看他:“楚雁兒已經死了。”
文昌頓了半晌,擱下手中酒盞,忽然苦笑:“我知道,我是真的掉了一樣東西。”
搖光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幾轉,臉上神色凝重起來:“你把文昌筆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