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一把将畫按進懷中抱緊,嗤的一聲,那滴蠟油灼在了腳下木地闆上,他額頭青筋暴起,後退數步,怒睜着兩眼,厲聲叫道:“搖光!你發什麼瘋!”
“手抖而已,帝君何必介懷?”
搖光輕笑一聲,一個閃身,就繞去文昌身後,屈起一隻左臂,環過他身側,就自下而上攏了他兩隻胳膊,往他頸中一摟,這麼一來,文昌便成了個雙手高舉,被搖光連雙臂帶脖子都鎖在了一起的姿勢,這一下畫像無人拿持,向下急落,搖光微微探掌一夾,輕飄飄地便将那畫奪在了手中展開。
他另一隻手卻始終穩穩持舉着破軍,此時也向前彎來,又一次對準了畫中楚雁兒的左眼,劍尖稍傾,一滴滾燙熱蠟便又要滴落。
文昌半個身子都為他鉗制,隻得大踢着雙腿,拼命掙紮,聲嘶力竭地叫喊:“搖光!你敢動她!”
其實幾人看到此處,心中多少都已有些明白了,文昌雖将自己所知吐露了不少,神情也不似作僞,但恐怕隻是說一半留一半,他方才回應璃音最後那一問時,言辭閃爍,顯然對那虛虛實實的畫中世界并非一無所知,這些書架上的書畫之中也都必然暗藏詭秘,尤其文昌一直拿在手中、護若珍寶的這一幅楚雁兒畫像,裡面說不定就藏着楚雁兒的魂魄。
搖光這是要将楚雁兒自畫中逼出,好叫她與衆人當面對質。
但看他這一番作勢毀畫的樣子,冷眉斜挑,嘴角微揚,當真便似那修羅含笑,為達目的,太也無情。
虞宛初知他意圖,也知憑自己之力絕無可能阻止,但終歸還是不忍,顫聲道:“神君!楚娘子也是個可憐人,還望神君手下容情!”
她明知他是九天之上的搖光星君,這一路上卻一直喊他作“慕公子”。一是依着璃音意願,不去暴露他們的仙家身份;二是她心裡對璃音親近,故而明知他們是天上的仙人,卻隻想着在這一段凡間相伴的緣分裡,把他們當作友人來相處。這時她喊出這一聲“神君”,便将她以凡人之軀為一介凡人向神明的祈請懇求之意,剖現得再明晰不過。
虞宛言心腸要比阿姐冷硬得多,并不覺得搖光此舉有多少不妥,但見姐姐這般求情,也道:“神君,你放過她吧,總還有别的辦法叫她出來。”
而搖光對這二人的言語便似全沒聽見一般,完全不為所動。
他是天生地養,沒經曆過父慈母愛、兄友弟恭、人情雕琢的一顆孤星,曆劫十次,歸來後仍舊心如頑石,旁的仙人總愛說他無理蠻橫,性情乖戾,不通世情,好像全身随時要燃起一簇無名火,一點就着,天宮裡的狗見了他都要繞道,可怕得很。
隻有文昌清楚,他的這位好友,可怕的從來不是他似人間纨绔一般摔碗怼人的時候,那時的他,心裡的那份乖張是熱的,燙的,是向往着某些東西而燃起的熾熱烈火,而他真正危險時的乖戾卻是冷的,冰的,是心在戰場、勢在必得而生出的幽藍冷焰,此時的他隻要出手,便要求勝,不達目的,絕無容情。
文昌正自絕望,卻忽聽身邊一個少女的聲音略帶嗔怪地說道:“小七,怎麼好随便拿劍玩火,這屋子裡這麼多書,不小心燒起來了怎麼辦。”
說着就伸手取下破軍劍尖的火燭,小心翼翼地捏在了自己手裡。
搖光即刻收劍,斂眉颔首:“是學生考慮不周。”
文昌:“……?”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不達目的不罷休,殺敵不眨眼,眨眼也殺敵的戰場前鋒搖光星君嗎?
但每每遇上這位小仙子,搖光都似乎會變得叫他有些不敢相認,無論如何,今日是她幫忙留住了雁兒,文昌正待出言相謝,卻就見璃音捏炮彈似的捏着那根火燭,蹲下身去,就拿那一簇小火苗對着畫像一角燒去。
她俯身俯得文雅,手持燭火時,臉上神情又一直戰戰兢兢的,方才那話又分明是在勸架,任誰也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出,文昌驚怒:“你做什麼?!”
隻見她一邊用火熏着那畫,口裡還一邊埋怨道:“也不知楚姐姐害不害怕,反正我是最怕火了,小七,你下次威脅别人,還是盡量挑個别的。”
搖光乖巧應聲:“是。”
虞宛初心中石頭反而落了地,她并不了解那位搖光星君,卻笃信璃音做事必有分寸,不會真的傷害楚雁兒,虞宛言對他們的态度卻與阿姐截然相反,他對搖光有所崇敬,對璃音卻始終頗有成見,他見搖光對楚雁兒不過滴蠟誘出,璃音卻直接燒畫相逼,足可見她的無情狠辣了,當即跳出來叫道:“你這毒婦妖女,你燒她做什麼?”
璃音用“你是笨蛋嗎”的眼神橫了虞宛言一眼,道:“你都說了,我是毒婦妖女,做點壞事還要什麼理由,就燒着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