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背對着劉副使,輕柔地替她撈出被壓在枷鎖下的發絲,狹長的眸子裡爍動着危險的寒芒,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仿佛歎息一般在她耳邊說着:“被心愛的姑娘背叛,光是想想本尊都心痛了,真期待看到那位神君的反應,他會殺了你嗎?真殘忍,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你們兩個都這麼難殺,他不殺你,本尊要如何殺了他呢?”
他牽動枷鎖,把她牽進營地裡露天的一間木栅牢籠,看璃音死咬着下唇瞪向自己的樣子,一面落鎖,一面用那狹長鳳眸挑眼望她。
“小美人這是覺得屈辱?”戲谑薄涼的嗓音被他用通靈訣傳音至璃音耳中,“本尊與你無冤無仇,你卻接連折損我三萬精銳,你說這筆賬,本尊讨得怎麼樣?”
璃音确實覺得屈辱。
但更多的,是被眼前人的身份攪弄起的不安。
在這個時間點上,行事陰恻鬼昧,還自稱本尊的,還能是哪個尊。
隻能是那位曾在幽冥司不曬太陽幾百年,正一路打上九重天的魔尊了。
他竟如此懼怕搖光的歸位,懼怕到親臨凡世,扮作荒唐的小兵,又玩這種低劣的陷害手段要讓她和慕璟明離心,隻為方便取了搖光的神魂性命。
這位魔尊真不愧是看多了生死冥簿的,習得世情百态,人心利害,打架打不過,就來搓弄這些挑撥離間的事。
“無聊。”璃音怒瞪他轉身而去的背影,嗤笑着傳回兩個字。
但不得不承認,他這挑弄人心的功夫确實厲害。
慕璟明本就默認她是敵國派來的細作,她又總有這樣那樣的事解釋不清,這一番下來,他真還能對她毫無芥蒂麼。
她其實心裡也有點沒底。
一想到小七眼中可能流露出的那些失望,甚至是厭惡的情緒,她就覺得髒腑裡如有千百隻小蟻啃爬,胃裡也翻江倒海地難受,甚至有點想吐。
她這才發現一直攥在手裡的芋郎君不知何時不見了。
許是掉在哪處地上了吧。
這麼想着,就又有些想吐。
明明沒有吃壞掉的芋頭,她怎麼好像也中毒了。
慕璟明下午回來的時候,日頭已墜過大半,殘霞鋪滿暮色,紅得像一抹濃血。
聽到他和武甯侯回營的動靜,璃音直了直脊背。
喝問,斥诘,對質……通通放馬過來好了。
她做好了迎接一場大麻煩的準備。
然而什麼麻煩也沒有。
事情結束得快到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慕璟明凜寒着眉眼,一劍劈開她身上恥辱的木枷,拉着手快步牽回帳中了。
她甚至連武甯侯的面都沒見到。
慕璟明看起來是很生她的氣的,但他把她扔回帳裡,也不同她說話,就又轉身匆匆出去了。
直到半夜他才攜了滿身的冷霜回來。
璃音知道他是處理她的事情去了,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處理的,但他沒有抓她起來,也沒有趕她出去,這似乎是個好的信号,可是看他一言不發,也沒什麼表情地站在那裡把她望着,心裡終歸有些忐忑。
她走過去拉住他的衣袖,低垂了眸:“我錯了。”
慕璟明被她扯着袖子晃了晃,仍隻是沉眉看她,半晌,終于冷着聲開了口:“錯哪了?”
“第一,身上需時刻佩戴響鈴,第二,沒有你的允許,不許在軍營裡随意走動,第三,不得接觸任何士兵們要入口的東西。”
璃音掰着手指,細數他當初給她定下的三條規矩,數完後,便又低下頭去,小小聲道:“你的提醒,我一條也沒遵守。”
她現在才明白,這些規矩看似是在防她,其實也是在保護她。
“還有呢?”
“還有?”
璃音看着慕璟明陰寒不定的臉色,歪頭努力想了半天,但實在想不出她還做錯了什麼,惱着了這位小侯爺。
隻好再輕輕拽一拽他的袖子,斟酌着他的神色,試探着問:“要不然,給點提示?”
望見她毫不作僞的期待又懵懂的眼神,慕璟明繃直的唇線終于有了松動。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去握住她攀在自己袖子上的手:“為什麼讓劉副使給你戴上那種東西,難道你打不過他?”
璃音有輕微的怔然,她沒想到慕璟明是在為了這個生氣。
讓頭枷釘住,像關什麼不需要尊嚴的野獸一樣,被關進露天的牢籠……
她怎麼可能打不過劉副使,她隻是不想要慕璟明為難而已。
為了他,所以平靜地接受了平日絕不可能忍受的屈辱。
璃音擡眸去尋他此刻的目光,除去那些氣惱,她在裡面看到了好多珍重的、柔軟的、閃着晶瑩碎光的東西,讓她比任何時候都覺得自己有在被好好對待。
她從慕璟明的眼神中确認到了,他不希望她再這麼做。
“下次再有人這樣對你,要打跑他們,知道了嗎?”
她很想點頭,可是……
“可是我要是打了軍隊裡的人,你怎麼辦?”璃音吸了吸有些酸脹的鼻子,“肯定會讓你為難的,我今天是不是就讓你為難了?一個來曆不明的人,要為我辯解,真的很難吧。”
她不等他回答,又一股腦問出了那個讓她想吐了一下午的問題:“還有……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懷疑我嗎?其實這兩天晚上我去做了什麼,你也根本都不知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