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栗很快就到了片場,天氣不像以前那麼熱了。
江澈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頭發有些長了,因為這幾天趕工,白淨的臉上有些胡茬,倒是中和了他過分乖巧的小鮮肉的臉,淩厲的下颚線,有些成熟男人的氣勢,還挺好看,挺有範兒。
他眼神專注的看着屏幕,此時拍攝的是主演第一次坐飛機的戲,老太太在偌大的機場,顯得格格不入,但那對好心的情侶帶着老太太,幫她尋找check in 的地方。
老太太走的很慢,她時不時回頭一下,害怕自己的鞋底太髒,把這麼光亮的地闆踩壞了。
老太太封閉了大半輩子,她頭頂的天空,最開始是圍着農時轉悠,插水稻,種土豆,趕秋收,趕春雨,在第二場大雪之前,把蘿蔔紅薯收了,放進地窖裡。
再後來,她結婚了,有了孩子,她的日子就圍着孩子轉悠,一日三餐,上學放學,期中考試,期末考試,孩子的生日,孩子的衣服又小了,到後來,孩子終于長大了,再然後呢?
老太太看着眼前機場上的大幅海報,陷入了沉思,海報上寫着一句話:“祝媽媽母親節快樂。”
母親節,那個懂事的孩子是為她過過的,那個孩子特意花了一幅畫給她。
那畫上也有海報上的玫瑰,她當時高興的不得了,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孩子啊,
看着空空的左手,老太太閉了閉眼睛,似乎想起了特意忘記的事。
也是這樣一個天氣,那個孩子一如往常的出門,到了下午都沒回來,她着急了,出去找了好久,怎麼都找不到。
直到有鄰居找到她,跟她說,她的孩子死了。
她不相信,怎麼會呢,明明早上還笑着和她說話的孩子,怎麼會死。
她不相信,想要出去看,腳都是軟的,她聽不到任何聲音,隻看到那個躺在地上的孩子。
那是,那是她的孩子,她不敢認,她是怎麼走到前面去的,她好像又摔了一跤,爬到那裡去的。
她的孩子臉已經青白,那種顔色她在她去世的媽媽的臉上見過。
他的鼻子裡有一些水草,嘴唇上有一些泥,衣服都是濕的,太陽已經落山了,風吹的人好冷,她的孩子就這樣躺在那裡,那一刻她哭了嗎,老太太回想不起來了。
有人過來跟她說:“嫂子,你的孩子是見義勇為走的,他為了救人,才…….他是一個好孩子,您,節哀。”
好孩子,什麼好孩子,她不想要什麼好孩子,她隻想她的孩子活着。
後來,後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她好像暈倒了,直到孩子下葬的當天,被眼前的棺木砸醒,她想沖進去,和孩子在一起好了,就這樣和孩子在一起吧,他還那麼小,去了陌生的地方該怎麼辦呢?
後來,她是活着的,跟着老伴搬家去了别的地方,那時候,老伴粗糙的大手牽着她,好像她也成了一個孩子。
她這輩子幸運的事情不多,最幸運的是,嫁給了老伴。
她的天空變了,沒有青草土地,也沒有孩子母親節。
早上八點起來,出門做工,晚上回去燒飯,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直到老伴也走了。
她的心已經成了石塊了,無論遇到什麼也不會穿孔了,她的眼淚也在前些年流幹了,直到撿到了那本筆記本。
老太太覺得自己有些站不穩了,她一屁股坐下來,旁邊有人想拉她,她動不了,她撫摸着包裡放着的筆記本,似乎想從那上面獲取力量,老太太掙紮着起來。
心裡轉了一輩子的圈,此時老人枯瘦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對趕來的情侶擺了擺手,又像一個第一次才見到這種市面的老太太一樣,貪婪的看着這未見過的所有景象。
這場戲表現出來的東西很簡單,隻需要幾個動作,老太太觀察四周,老太太不小心跌倒。
但内心戲很複雜,因為老太太所有的回憶是單獨閃回的,觀衆要從有限的幾個動作,還有老太太的眼神裡,看到老太太滄桑一生的細枝末節。
所以,演員的表演要承接的住這一份悲涼,嘉妮都演出來了。她的眼神不是單純的好奇,跌倒也不是單純的慌張,短短的一兩秒鐘的鏡頭,包含着千言萬語,就連簡單的一個動作都有戲。
盛栗隻是短暫的看了這麼一小會兒,胳膊上就起了雞皮疙瘩,那是一個優秀的演員,帶着觀衆入戲的絕佳的能力。
盛栗對劇組的每一位都很放心,嘉妮的表演漸入佳境,甚至都開始分不清楚,她和老太太是不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