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太陽像一個懶洋洋的鹹鴨蛋黃,腌得剛剛好,輕輕一戳,就會“吱”的一聲,湧出一大股金黃透亮的夕陽汁。
周鲸鳴和蔚禾是被這蛋黃汁浸潤透了的、兩顆黏在一起的金色米粒。
蔚禾兩邊臉頰輕微地嘟着,年輕的面龐飽滿細嫩,上面長着的細小絨毛,讓她現在看起來像是一隻不太高興的桃子。
“我為了來看你比賽,鴿掉了我們班長的電影!”她第三遍強調這件事。
周鲸鳴用鼻子發出一聲輕微的“哼”,很不以為然:“你要是想看,我訓練結束回去請你看兩天電影。”
蔚禾猛地停住:“那怎麼一樣!”
因為她這個突然轉身,她高高束起的馬尾“啪”地一聲打在周鲸鳴裸露的手臂上,像一條柔軟的鞭子,帶起一點兒草莓味兒的甜香。
她又換洗發水了,周鲸鳴一心兩用地想着,一顆心因為這樣細微親密的碰觸飄飄蕩蕩地飛起來,另一顆心又在為這草莓味主人所說的話,不情不願地往下墜。
“我知道,你又喜歡你們這個新班長了。”周鲸鳴拉着個臉抨擊蔚禾:“從小學就這樣,就會喜歡班長,換一個喜歡一個,你怎麼跟你們班主任老頭一個審美?”
蔚禾叫起來:“你審美好!你喜歡的什麼天仙啊!”
周鲸鳴反擊:“我喜歡誰,審美也比你好!”
蔚禾非常不滿地碎碎念:“周鲸鳴,你真的變了,你小的時候不知道多聽我的話,現在長大了就這樣對我,等你以後再長大,娶了老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娶了媳婦忘了娘……”
周鲸鳴被氣得青筋直跳:“你不要在這裡亂用成語了!你是我娘嗎?”
蔚禾說:“長姐如母嘛。”
周鲸鳴深吸一口氣,感覺腦子嗡嗡的:“我比你大兩個月。”
蔚禾很沒誠意地道歉:“騷瑞~打個比方嘛。”她歪歪頭:“哎,可能是因為我的母性光輝,小的時候一直照顧你,我老覺得你比我小,還是個小屁孩呢。”
看吧,這就是問題所在。
一個多麼可怕的問題。
周鲸鳴嚴肅起來,糾正她:“第一,我年齡比你大,你不是我姐姐。第二,小的時候那不叫你照顧我,那叫咱倆在一塊玩,照顧我的是你媽我阿姨。第三,我也不是小屁孩,我上個月剛辦的身份證,而且我現在是我們射箭隊一隊的隊長。”
蔚禾不懂他為什麼突然又扯到什麼隊長,但是周鲸鳴從沒有這樣臉闆起來跟她說話,當他不帶一絲玩笑口氣,跟她一條一條正兒八經舉例子時,那個無害的、似乎不存在性别意識的童年玩伴好像短暫地消失了。
蔚禾看到一滴汗水從他的側臉滑落下來,他微微一偏頭,那滴汗水就順着他的脖頸滑下去,劃出一道比膚色略深的濕痕。
濕痕之下,蔚禾看到他的淡青色的血管,和滾動的喉結。
怪怪的。
再看一眼。
在這樣古怪的氛圍裡,蔚禾一時沒有說話,兩人在這沉默的氣氛裡各自不自在了一小會兒。
蔚禾一邊不自在,一邊又有點不服氣。
她必須得說點什麼來扳回一局,她想。
“你剛剛說得不對。”她憋着一股氣,看起來像隻氣鼓鼓的河豚。
“什麼不對?”周鲸鳴看着她淡紅色的嘴唇一動一動,心不在焉地問。
“娶了媳婦忘了娘是歇後語。”她很得意地指責他:“你說這是成語。”
要命了,周鲸鳴想,這世上為什麼會有一個人,說什麼做什麼都讓他覺得這麼可愛?
“周鲸鳴!”有沒眼色的人從身後叫他的名字,周鲸鳴扭頭,發現是跟他同一個宿舍的,綽号叫老k的舍友。
老k鬼鬼祟祟地湊上來,興奮地跟蔚禾打招呼。
周鲸鳴拉着蔚禾,離老k遠了一步。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A12小姐?幸會幸會,我代表我們宿舍來拜會一下,你叫我老k、k哥都行……哎喲!”
他捂住肚子叫:“老三!你好黑的手哇你!”他眼疾手快地躲開了周鲸鳴的又一腳:“拜拜拜拜,我滾了,不打擾你們。”
蔚禾捂着嘴笑:“這個人好有意思。”
“有什麼意思,油嘴滑舌的。”周鲸鳴說。
“A12小姐是什麼?”蔚禾笑了一會兒,反應過來,狐疑地問周鲸鳴:“他為什麼說我是A12小姐?你是不是在他們面前說我壞話?”
周鲸鳴臉微微一紅:“聽他在那兒扯呢,我什麼時候說過你壞話?我隻會說你的好話。”
蔚禾這才有點滿意。
但周鲸鳴始終不肯告訴她什麼是A12小姐,被她逼問得急了,他也隻是說:“以後到了有一天,你就會知道了。”
“那是哪一天?”
“等到了那一天,你就知道了。”周鲸鳴說。
他想起來宿舍夜談的時候,曾看到過他給蔚禾手機備注的老k慫恿他:“你把A12叫過來,叫過來看你射箭,給人家小姑娘看點帥氣的東西嘛,我跟你說,這世界上就沒有哪個小女孩不吃這一套。”
“要讓她喜歡你,首先就要讓她從心底裡覺得,你帥。”老k侃侃而談:“尤其你們這種光屁股玩到大的,你得讓她眼前一亮,煥然一新,看到點以前沒見過的,你的另一面嘛。”
周鲸鳴覺得自己也不知怎麼,會鬼使神差地聽了老k的馊主意。
不過也可能,隻是因為他想她了。
他想見到她,聽她說話,聞到她身上的氣味,或者什麼也不做,隻是甩着胳膊,并肩在太陽地裡走一走。
“我今天預賽要是赢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周鲸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