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禾猛地意識到,一張看不見的網,在她和明十七前往上清宮的這一路上,已經在不動聲色之間織得越來越密。
她的敵人是悄無聲息盤踞在這張網上的蜘蛛,隻要蔚禾選擇了來到上清宮,就勢必會一頭撞進他的網裡。
意識到這一點時,驚怒如潮水般褪去,心裡隻剩下一團火,熊熊烈烈,燒得她坐立難安。
她必須要将這個人揪出來。
蔚禾盯着高台上的每一個人,聲音異常平靜。
“黑山不見了,也許是死了。”
慎遠嗤笑一聲,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好好好!你說黑山是兇手,黑山就是兇手,你說黑山不見了,黑山就不見了,就憑你!”
蔚禾不理他,繼續道:“讓黑山消失不見的人,就在這個屋子裡。”
“确切來說,就在你們兩人中間。”
她的目光像刀刃一樣,直指鑄鋒和慎遠兩人。
這三句話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令人驚駭,在場衆人一時無人說話,在一秒的凝滞之後,慎遠不可思議地質問她:“你瘋了?”
鑄鋒的臉色冷若冰霜,一言不發。
李天微不在蔚禾直接指認的人裡,反應過來後沉下臉來,拔劍直指蔚禾:“你放肆!毫無證據,空口白牙,竟敢這樣污蔑我師弟!”
“有證據。”
“蘭若寺的水下有一座一模一樣的寺廟,廟中有一個古怪的大陣,是黑山的療愈之地,為了打敗黑山,我曾親身進入陣中,親眼看到了許多情況慘烈的修道者,然而這座陣法卻在黑山被擒、道門援兵到來之後,徹底消失不見。”明十七半攙半抱着蔚禾:“對抗黑山的計劃十九、我和燕道長全程參與,難道不算人證?”
燕青雲第一次知道水下陣法被人為抹去的事情,沉默半刻後,面向自己的師父和師兄道:“是。”
蔚禾緊盯着無尤:“在來的一路上,黑山已向我和十七供認,它确有一名盟友,在上清宮中身居高位,這盟友借助黑山之力,在秘境中,以殉身弟子煉制器鬼。”
無尤面無表情地“哦”一聲,問道:“這妖孽的盟友是誰?”
室内一時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緊繃着一口氣,看向蔚禾的臉,沒有一個人希望在這時聽到自己的名字。
“黑山知道我對它起了殺心,為了保它自己的命,它不肯立刻告訴我,要到了上清宮之後,當着衆人講出他的名字。”
“然而就在剛剛,它不見了。”
空氣無聲,針落可聞,然而蔚禾分明聽到,這無聲的空氣裡,有人松了一口氣。
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無懈可擊。
無尤:“那就是不知道了。”
“如你所說,翺兒被殺,與黑山盟友是兩回事。”無尤半垂眼睛,立在高處,恍然間讓蔚禾想起蘭若寺裡彩漆斑駁的佛像,那些佛像也是像他一樣,垂目注視人間衆生,看似悲憫,卻又冷漠。
無尤:“你告知我這件事,于情于理,我都該謝你。”
他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這句話落地的下一秒,那股有着千鈞之力的目光再次籠罩向蔚禾,蔚禾渾身酸軟,意識昏厥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無尤手指猶如拈花,輕輕在他自己額心一點。
蔚禾的額心一陣劇痛,随後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她的身軀倒向明十七,然而還未落入明十七懷裡,就被無尤随手抽出一柄拂塵,麈尾延長如一匹白色輕綢,卷起蔚禾的身體,頃刻之間形成一枚巨大的蠶繭。
拂塵再次松開時,是在周翺的黑棺上空,蔚禾的身體徑直落入棺内,無尤收回拂塵道:“叫人合棺。”
變故陡生,一切隻在須臾之間,等到反應過來時,連李天微等人也是瞠目結舌。
明十七隻覺得眼前白影一閃,上一刻他懷中将落未落的蔚禾就消失不見了,他看向那口寬大的黑棺,一下子反應過來——早在為周翺籌備棺材時,早在他們到達上清宮之前,無尤就打好了這個主意。
所謂讓蔚禾自辯,隻是一個幌子。
他們上當了。
燕青雲呆了半刻,霍然起身:“師父!”
“您剛剛明明說要謝她,這又是為什麼?”他胸膛起伏,隻覺得世界在一朝一夕之間變得颠倒混沌,他朝夕相處的人裡,有黑山的盟友,而将他從小養大的師父,竟要讓一個無辜的人為師弟殉葬。
無尤淡淡道:“是為了謝她——所以她會像睡着一樣死去,不會經受任何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