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慢慢坐起身,凝神片刻,緩緩道:“既如此,我便不瞞了。”将那計劃道出。
瑟瑟聽完,面容難掩驚駭之色,半晌,隻道:“好狠!”
齊王隻用寬容含寵的目光望她:“亂世兇年,四海鼎沸。大丈夫處世立身,當不拘小節。我若是不狠,如何做得你們倚仗?”
“蕙娘膽小,還不聽話,不能用了,如今隻有公主能夠勝任此事,記住,絕不能叫她知道,免得她出纰漏。你也放心,不用你們說,我自會第一時間護公主周全,将她安全帶回。至于長公主那裡……”
他頓了一下,“并非是我不守承諾,而是情勢有變。你代本王告訴她,壽日當天,怕是不能舉起複國之事了。不過,隻要她點頭,事成之後,必是她心心念念的前朝複立日,她将被尊為攝政大長公主,受本王、百官以及青州萬民的伏拜。此言若假,我甘受天譴!除此,她有任何别的要求,也盡管提。隻要本王可以做到,必會應允。”
他慷慨言畢,含笑看着瑟瑟。
瑟瑟豈會不懂,齊王言下之意,便是長公主若是不肯配合,那便休想他助她複國了,忍不住氣笑。
“好個無恥老賊,出爾反爾。你就不怕長公主與你翻臉,一拍兩散?”
齊王笑着複将瑟瑟壓在身下,耳語:“本王分明早知你是個人精,乃她有意放我跟前,都能叫你弄得服服帖帖,由你打罵,可見你的本領,她那裡,本王自也是交給你……”
瑟瑟于天亮前最為黑暗的黎明時分,如來時那樣,悄然行出畫堂,回到了長公主的寝屋。
她應是一夜沒睡,迎着冷風,立在窗前眺望遠方的一片漆黑夜空,瑟瑟入内,跪在她的身後,低聲道:“我回了。”
長公主轉面,見她鬓發淩亂,面靥此刻猶帶幾分殘春之色,連嗓也沙啞了些,昨夜顯被折騰得不輕,便将窗戶閉合,回身走來,柔聲道:“辛苦你了,起吧,去收拾了歇一下,回來說話,也是不遲。”
原來長公主自嫁給齊王,便無實際同房過,隻将瑟瑟送他,齊王頗喜瑟瑟,瑟瑟漸漸也開始代這二人相互傳話。
瑟瑟道謝,接着搖頭,從地上起身道:“奴婢不累,他忽然将我叫去,果然是有大事。”接着,将齊王之言一一道出。
長公主瞋目豎眉,破口大罵:“該死的崔老狗!竟敢拿這事來要挾我!扮了半輩子的忠臣良将,這是終要顯出逆賊真面目了!”
瑟瑟見她臉色煞白,忙安慰:“長公主息怒。好在長公主對他早有防備,将來如何,還不一定呢。隻是目下此事關乎公主,我看他的言辭,已是沒有轉圜餘地,還望長公主決斷。”
長公主閉目,恨恨地籲出一口氣,勉強壓下些怒氣後,慢慢坐下,蹙眉問:“此事,你如何看?”
瑟瑟道:“若是不計裴家人的死活,咱們隻需考慮兩件事。一是公主是否願意,她的安危如何保證。第二件,便是藏寶之事……”
原來,當年那監軍太監之所以索賄,是因他知曉一個上代也不知自哪裡流傳下來的隐秘傳言,道從前世宗寵愛壽昌公主,曾贈公主和驸馬以藏寶。
裴家雖手握重兵,世代公卿,然而,除應得的食邑和來自曆代皇家的賞賜累積,并無别的積财。
無論河西官邸還是河東的祖宅,每一件藏物,皆有來源可采,阖家日常飲食起居節制,因長年周濟故舊與親族,那些來自皇家的賜物又不能動,一度乃至可用清寒來形容,與長安達官貴人的奢靡生活完全不能相比。這一點,在皇帝從前派去刺探過的密探那裡,是得到過證明的。
倘若裴家祖上真有如此一筆藏寶留下,也不至于清寒至此地步。當時皇帝審問得知内情後,認為是個無稽之談,将那太監處死。
長公主當年也是不以為意,然而如今,想法卻是不同。
裴家長子無所憑托,竟能在如此的亂世裡,在艱難中領家族崛起,而當年,他才不過十歲。
長公主不得不懷疑,或許那個傳言是真,裴家後人确實手握一筆藏寶,隻是,或是隐藏過深,瞞過世人,也瞞過了皇帝。
世宗實錄裡曾載,世宗有女,先封簪星郡主,後封壽昌公主,殊愛無二,降驸馬裴蕭元。
能叫史官在正史裡也以“殊愛”落筆,可見,倘若此事是真,當年那一筆賜予,絕非小數。若能得手,對光複大業,自是大有裨益。
照長公主原本的打算,崔蕙娘嫁入裴家,瑟瑟也以陪嫁為名一同過去服侍,伺機探查此事。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仿佛從接回霓裳開始,一切的計劃,便都開始偏離了她的預想。至此,更是長公主先前不曾料過的大變。
她以手托額,閉目良久,終于,睜目道:“老賊欺定我如今無所憑靠,有恃無恐罷了。寄人籬下,如今也隻能暫先忍下,先照計劃,立國方為第一要事。故國複立,才方便廣納人才,從中篩用,否則,一切都是空談。至于别的,往後伺機而動。”
“終有一日,我要叫這老賊嘗得苦果!”末了,長公主切齒,一字一字說道。
瑟瑟垂目應是。稍頃,她悄窺一眼長公主,略遲疑了下,試探道:“那麼裴家之人……”
長公主起初宛若未聞,依舊以腕支額,閉目不動,半晌,就在瑟瑟以為她不應時,隻聽她道:“怎的,你于心不忍?”
瑟瑟擡眼,見她是已睜目,正冷冷看着自己,忙道:“奴婢不敢。隻是,因了裴家人在,河西這麼多年,方能始終不失……”她停住了。
“我問你,裴家人忠的,是國,還是我李姓之君?”
瑟瑟一怔,應不出來。
長公主淡淡道:“他們這些所謂的清流大夫,我再清楚不過了,自命直臣和忠臣,張口閉口,天下萬民,什麼出仕是為天下,非為君,是為萬民,非為一姓。裴家人猶其如此。從他們那位老祖宗裴冀開始,眼内便無君主。此前的那位裴大将軍如此,如今的裴家兄弟,料也是如此!他們與崔重晏不一樣,我一清二楚!我本無意如此行事,奈何今日遇上,當是天命,合該如此!”
瑟瑟低了頭,應是。
長公主再細思片刻,又道:“我聽聞,孫榮當初奪河東後,曾下令毀裴家祖屋,掘裴家祖墳,要将裴家先人揚骨荒野。當地一個大戶為保裴家祖地,主動出來,引孫榮之人去毀了自家的屋墳。你去告訴崔昆,我有條件!”
“裴家對我聖朝畢竟有功。如今我迫不得已如此行事,事若成,不許孫榮再有如此叫人發指之惡行!我要裴家在河東的祖宅墳茔,将那地改作寺院,為裴家人超度,叫他們世代享受香火,如此,也算是盡了一份我李家人的心力!”
瑟瑟起初一怔,随即,便領悟了。
長公主此舉,或确是不欲做得太過,其次,應也是她疑心裴家人最有可能将那筆巨财隐匿于祖地。若能要來圈作寺院,叫人過去直接尋找線索,反而比原本讓她打探來得更為方便。
她再次應是。
長公主點了點頭:“此事齊王必會用崔重晏的。他很快便會知曉。你去和他說,公主還是他的。除非他如今有把握能立刻反殺齊王,還能同時應對孫榮和宇文縱,否則,那便不要亂動。”
“若是連這也忍不下,如何能成大事。我料他也不是如此之人。”
“阿嬌那裡,我去和她講。”
長公主面露濃重倦色,轉頭望一眼隔窗漸漸透入的晨曦,揉了揉額,最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