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那一個月他們總是面對面看着彼此,一站就是好久,也從未向對方搭腔。
大概是因為他們骨子裡都不是自來熟的人,錯過了最開始的契機,就很難再找到下個交錯點。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去,劇組的拍攝也逐漸繁重,開始熬夜拍大戲。衆人都忙得陀螺轉,全場隻有光替無所事事,卻不能離開,得等着換場。
這麼一等,就是大把流逝且沒有盡頭的時間。
那一晚她打着哈欠,手機裡的消消樂都玩到沒電,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
預估進度一時半會不需要自己,她決定偷溜去買點吃的。
攝影棚外隔一條街就有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地處偏僻,又是淩晨,店内空無一人,關東煮卻還滿滿地擠在格子裡,在初秋深夜冒着無人問津的熱氣。
你也是不被需要的嗎?
婁語在心裡傻乎乎地念叨,心裡想,沒關系,你很快就會被需要了。
她叫醒了打盹的店員,放縱自己點了扇貝,竹筍,雞蛋,蟹粉包……除開她絕不會選的白蘿蔔,裝了滿滿一碗,最後再多加兩勺湯,完美。
婁語捧着關東煮坐到玻璃窗前,拆開一次性筷子認真磨了半分鐘木刺。
确保磨到不會紮手,她夾起雞蛋,忽然聽到自動門的開合聲,叮咚。
她就着夾雞蛋的姿勢瞥了眼門口,進來的人是聞雪時。
這個點,除了劇組的人也不會有别人,他過來買東西并不奇怪。
理所當然的,兩人又對上眼,誰都沒打招呼,就互相點了下頭。
她收回視線,把雞蛋送進嘴中,嘴巴鼓囊囊地偷看他走到收銀台邊,食指叩了叩台面,要了貨架上的一包煙。
接着自動門又是叮咚一響,他買完出去了。
婁語假裝欣賞窗外。
窗外立着一株銀杏樹,全樹的葉子在初秋的青黃中交界。那些還在支撐的綠色,在街燈的籠罩下也叛變,透出蕭瑟的昏黃。一身黑的聞雪時走到了昏黃裡,摸出剛買的煙點燃。
火光擦亮半張臉,顯出很淡的疲倦,看來也是熬困了。
她咀嚼着關東煮,隔着道玻璃看他抽完了一支煙,看他把煙盒揣進兜裡,卻沒有離開。
因為外頭突然下起雨了。
細密的水珠撲上玻璃窗,這場雨來得湍急。銀杏樹下的人怔了片刻,三兩步跨到對面的棚廊。
雨依然在下,偶爾有車輛駛過,除此之外空蕩蕩的,馬路盛滿雨水,逐漸淌成一條淺淺的夜河。
婁語吃完了最後一串關東煮,掏出紙巾擦嘴。
紙巾的包裝是五月花。
自那天起,她下意識地就開始買這個牌子。而他送給自己的那包,被她放進了包袋的最裡層沒再用過。
婁語摩挲着紙巾的包裝,起身向門口的傘架走去。
她抽出一把準備結賬,在轉身的瞬間微滞,又轉回來,抽出了另一把,虛虛握在手心。
此刻,手中的傘已經不是傘,而是渡河的船槳。她小心翼翼握着它,劃開濕漉漉的雨幕,劃開那個閉口不言的自己。
後來她總在想,如果沒有那場雨,他們到底還會不會有後續。可偏偏命運在那個夜晚落下絲線,纏在兩個不會主動寒暄的人身上。
那樣的碰撞,和随便都能對誰說的“嗨”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概括,那就是,招惹。
婁語推開便利店的門,穿過這條夜河,走到了聞雪時面前。
他擡起眼,詫異地看着她将透明雨傘遞過來。
“那天……謝謝你。這下就不欠你了。”
剛說完,詞不達意的懊惱就漫上心頭。
……她其實是想說,他的好意她一直記着,這下終于能幫回去,她覺得很開心。
聞雪時聽完這句話估計挺無語的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怎麼着她了。
他嘴角揚了一下,那點突然蹦出的笑意就像剛在黑暗裡抽煙亮起的星火,很快隐下去,回了句謝謝,接過她的傘。
就這樣,回攝影棚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隻有雨滴砰砰打在透明傘面上的聲響。她特别想開口,一路都在盤算着說點什麼,還沒決定好時,這條短短的路已經走到終點。
婁語沮喪地想,自己沒能抓住那根絲線。
之後幾天都是連續的夜戲,有一晚她沒忍住,又去便利店買關東煮。坐在玻璃窗邊時,再度撞見來買煙的聞雪時。
他依舊站在店外抽完了一支煙,依舊沒離開。
但那一天夜空晴朗,他隻是站着發呆,畢竟在棚裡也是發呆,都是一樣的。
婁語沒再看他,埋頭喝完溫掉的湯底,準備返回攝影棚。
她走出便利店,聞雪時忽然看了過來,說:“要回去了嗎?”
問話太猝不及防,婁語一怔,身體快于意識點頭。
“正好,我也要回去。”
他沒說一起走吧,但行動已經昭示了這一點,走到她身後,示意她走前面。
他們還是和上回一樣沒有交流,一前一後的影子在街燈下時不時疊在一起。
走到一半時,聞雪時的聲音傳來。
“下次你再來買吃的,最好搭個伴一起。”他說,“雖然挺近的,但女孩子半夜還是要注意安全。”
婁語再一次怔住,模糊的猜想占據了所有的思緒。
這一回,她決心要好好表達出口。
盡管她說得非常非常小聲——
“所以剛剛,你其實是在等我嗎?”
沉默了幾秒鐘,她聽到身後一聲很輕的回答。
“嗯。”
那滴沒抓住的雨又落下來了。
沒有落到街頭,今夜的馬路根本就是一條幹涸的河流。那它去哪裡了呢?她用手心貼住胸口。
好像,漲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