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晄的廷杖制度曆來由司禮監與錦衣衛共同執行,紫禁城午門外寒風刺骨,司禮監掌印太監盛洪海宣讀完崇明帝谕旨後,坐到西墀下不再言語。錦衣衛特使随即拿出杖棍,一左一右站在刑架兩側,看了一眼盛洪海微張的腳尖,明白陛下這是要“着實打”,可卻不能把人打死。
風檀雙手被繩子捆住,緩步走近午門,時隔八年,沒成想再一次站到這裡的時候卻是如此光景。高聿陰險狡詐,動手打他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逃脫不了一頓廷杖,壓抑太久對身體不好,率性而為出口惡氣心裡暢快......雖說現在下場有點凄慘......她低垂着頭苦中作樂,在錦衣衛的推搡下趴倒在刑架上。
秉筆太監蔣立立是盛洪海幹兒子,他彎腰在盛洪海身側小聲道:“幹爹,可要對風大人去衣行刑?”
盛洪海眯眼瞧了眼風檀,道:“冬日大寒,不必去衣。”
兩列錦衣衛執杖而立,其中一人走到風檀身前,将口塞遞上來,道:“宮中禁止大聲叫喊,風大人咬着這個吧。”
風檀微垂着雙眸,道:“不必,打吧。”
蔣立立随即大聲喊道:“閣棍!”
閣棍長約一米五,兩端略粗,中間細長,由山間生長時間長、質地較硬的青竹所制,它的優點是彈性極佳、堅韌耐用,打在犯事官員身上劇痛難忍,傷痛處血肉模糊,看之發怵。
當第一重棍錘下之後,徹骨的痛意傳入四肢百骸,風檀緊緊咬住牙關,手掌緊握成拳,拼命忍住才沒讓自己狼狽出聲。接下來第二棍、第三棍、第四棍......一棍接一棍的打下來,風檀呼吸急促,喉中難以遏止地發出哽咽聲,一雙清眸已是紅色血絲密布,被摁住的身體由于不受控地掙紮,額角冷汗大滴大滴落在地面上。
十杖之後,風檀痛得臉上血色盡失,腦海意識昏沉,身上的淋漓冷汗澆透了衣衫,喘息間口中盡是血腥味。
眼前突然投下來一片陰影,是盛洪海擡手示意錦衣衛停下刑罰,他蹲下身,看着風檀的臉龐,道:“十杖之後,陛下給風大人兩個選擇,在刑部各位職官的見證下對高大人道歉或者......繼續挨打。”
風檀啐出口中血沫,有氣無力道:“那一巴掌,是他活該。”
盛洪海定定看了風檀半晌,轉身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對着蔣立立不動聲色使了個眼色。
蔣立立會意,走到廷杖錦衣衛跟前,做了個‘輕些打’的手勢,口中卻高聲命令道:“冥頑不靈,使勁打!”
餘下的十杖錦衣衛力道明顯小了許多,待二十杖全部打完,錦衣衛特使們收棍離開午門,風檀癱在刑架上閉眸沉息。
盛洪海跟了皇帝十幾年,位列司禮監衆宦官之首,是皇帝身邊的第一心腹,北鎮撫司的人走完之後,他走到虛脫的風檀跟前,眸光落在風檀突起的喉結上,直白言道:“我與風大人一見如故,故而放水。”
風檀眼眸未睜,說話聲有氣無力,“多謝公公。”
盛洪海揮退身後的幹兒子,蹲下身平視着風檀,道:“你不問問為何我與大人一見如故?”
風檀當然知道。鳳傾凰自小在宮中長大,打有記憶起就知道盛洪海與崇明帝的關系如影随形。幼時崇明帝處理政務沒時間和風檀玩樂,盛洪海便成了風檀身邊的“大伴”。八年過去,即便容色已不同于兒時,卻總歸是有點兒時的影子在身上,但風檀并不擔心這些人會認出她來,畢竟‘鳳傾凰’現下正在回京路上。
風檀睜開眼睛看向這位兒時“大伴”,動了動蒼白的唇道:“那盛公公為何與我一見如故?”
“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盛洪海牢牢盯着風檀,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點表情,“又不全然像,她眼角下有顆淚痣,你沒有,她怕疼怕得厲害,你卻能忍上許多。”
風檀扯了扯嘴角,笑道:“看來是這張臉救了我。”
盛洪海不置可否,他在風檀身上的目光又停滞了半刻起身,蔣立立眼尖地跑來攙扶。
走了幾步路,盛洪海回頭看了看那個趴在刑架上腰臀處鮮血浸透衣衫的瘦弱人影,輕歎了聲:“還是老了啊......性格天差地别,這恻隐之心呐。”
蔣立立道:“幹爹這話兒子可不認同,幹爹明明是心慈手軟,是活菩薩!”
人聲逐漸模糊,寒涼的冷風吹動風檀黏濕的發,讓這具受過重創的身體瑟瑟顫抖,她艱難地從刑架上支起身體踏足地面,一動一扯間渾身劇痛難言,皺着眉頭将痛呼悉數吞入腹中。
午門朝北是大内,未受召不得入;朝南是出宮城的方向,朱牆之上開了三門,中門隻走帝後銮駕,左右側門出入的是公、侯、驸馬、文官三品和武官四品以上的官員,風檀如今官職七品,隻能走兩阙小門。
風檀掌心緊貼着凍手的宮牆,借力攙扶着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她回首看了眼巍峨的内宮,唇間扯出的笑意微諷,随後頭也不回得走出午門。
午門之外停留着兩架馬車,孟河納布爾等候已久。他見風檀傷成這個樣子,眉心翻湧出戾氣,想将她抱上馬車卻害怕弄痛她的傷口,怒道:“不在,帝京!回,去!”
風檀知道孟河納布爾氣急攻心,輕聲哄慰道:“好了好了,不過是皮外傷,不妨事兒。”
她握着孟河納布爾的胳膊借力,慢吞吞走到另一架朱紅深漆馬車前,問車夫:“蕭大人要我今日審溯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