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終于鬧夠了,我捂着笑得生疼的肚子,坐在沙發上擦拭掉眼淚。
“啊,每次喊【國王】飛雄都會害羞呢。為什麼就不能坦率地接受贊美呢,真的是……”
飛雄卻完全沒笑,隻是靜靜地看着我。
“不是贊美。”
良久,他突然開口道。
“嗯?”
我擡眼看他。
“【球場上的國王】……球場上的隊友明明有六人,國王卻隻有一人罷了。”
黑發少年眼角鋒利,神色平靜。
常年的運動鍛煉,他的身型越發高大挺拔,臉也逐漸褪去孩童的圓潤,看向我的神情幾乎讓我感到陌生。
——“不要這麼稱呼我,靜,我不喜歡。”
……啊。
他生氣了嗎。
我一時有些發愣。
飛雄他,竟然會對我生氣嗎。
“喂,飛雄,語氣太重了。靜她沒有惡意。”
美羽姐皺了皺眉。
已經成人的長姐對于我和飛雄來說,比起同輩更像是半個長輩,她說的話我們總是會聽的。
可今天的飛雄隻是别過了頭,一言不發。
“……國王什麼的,怎麼聽都是贊美吧。”
我完全沒有想過飛雄會是這個反應,憑着多年互怼的習慣下意識反駁道。
“因為飛雄很強啊!國王隻有一個,因為最強的人當然隻有一個啊。”
“有什麼用!隻有我一個人,隊友不跟上來的話,隊伍也不會變強啊……但我想變強啊!我想赢啊!”
飛雄低聲怒吼道。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啊。
是他今天練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我并不是善于安慰照顧的類型,倒不如說我一直在被人照顧。
但比起直率地報答這份照顧,我似乎有種蹬鼻子上臉的傾向。在越是跟我親近的人面前,我的态度就會變得越放肆。
就像我明知道被喊【國王】時飛雄總是一臉不耐煩,但還是開了這個玩笑。
這份放肆,傷害到我在乎的人了……
真讨厭啊,這樣的自己。
“飛雄,靜,回自己的房間去。飛雄,冷靜下來之後給靜道歉。”
小姨平靜地說道。
“你的聲音太高了。我說過的吧?在這個家裡不要這樣說話。”
她的聲線總是這樣柔和,卻無形中帶有一種壓迫感。我看到飛雄身形一僵。
于是我們像兩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一樣,沉默着,一前一後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翻着名為【King】的翻唱視頻的評論。
經紀人正盡責地發來鼓勵的信息,她說現在的反響和數據非常棒,甚至有沖擊百萬級的可能,她會跟進宣傳的。
濑尾老師發來了一句“喲,唱的不錯嘛,不愧是我的學生”。
希琴斯和兩三個同社的liver也轉發了視頻,經紀人去聯絡的話應該會有更多人轉發吧。
我應該開心的。
很快就是A社所屬的【夜】的初配信,我應該再準備一下的。
可腦子裡全都是飛雄轉身進房間時冷淡的臉。
啊。
糟糕透了。
不想被飛雄讨厭。
如果飛雄讨厭我了······該怎麼辦啊。
我沒有回任何消息,隻坐在床上發着呆。
——
我對童年的記憶,到現在隻剩下很少的片段。
“又摔倒了嗎?靜還真是沒用啊。”
家裡總是很雜亂,垃圾阻礙了落腳。搖搖晃晃走路的時候,頭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摔倒在了地上。哭鬧很久也沒有用。我擡起頭,身旁站着的媽媽的臉似乎是一片陰影,看不真切。
隻有冰涼的淚水滴在我的臉上。
啊,原來我是一個沒用的小孩。
在“媽媽”之後,我第二個會說的詞是“沒用”。因為我不管做什麼,似乎都可以被這個詞形容。
在幼兒園裡,我也是不合群的那一個。
我不喜歡開口說話。
我很少笑。
我的衣服太破舊,過分寬大的黑色長袖衫被當成裙子穿。
我很瘦弱,卻總是會搶别人的午餐。
我不喜歡集體行動。
我經常消失。老師會生氣又擔心地來找,而我一般在某棵樹下,或者樹上。
被教訓後,我會順從地道歉。“對不起,我太沒用了,我太不乖了,我是廢物”,然後繼續我行我素。
六歲的某一天,媽媽出車禍死掉了。幾年後,我才模模糊糊地感到奇怪。
為什麼那個失蹤已久的男人會和媽媽在同一輛車上呢?為什麼會超速那麼多撞到欄杆呢?為什麼那天媽媽送我去上學時,說“再見”的語氣有點奇怪……奇怪嗎?
我已經記不清了。
不過也不重要了。
小姨出現了。媽媽讨厭她,所以刻意躲着她。
我害怕她,因為她在葬禮上對着媽媽的照片破口大罵,又哭得快要昏倒,總之看上去不太正常。
住進小姨家之後,我才發現她家竟然像動畫片一樣好,我一直以為那隻是編造的。
我跟這個幸福的家庭格格不入。
我隻吃最低限度的食物,拒絕花任何一筆生存必需之外的錢,偷偷地記了賬本,打算工作之後償還。最低工作年齡是多少?16?說不定還能更低點。
我依舊是個沒用的家夥。
小學生的世界是很殘酷的。不合群的人會被有意無意地欺負,書包被藏起來,被起一些難堪的綽号,像玩鬧一樣被拍打,被指使跑腿,反鎖在廁所很久都出不去。
我并沒有反抗。
倒不如說小姨家棉花糖一般的氛圍讓我感到焦躁不安,反而是被這樣對待的時候内心能平靜下來。
所以當隔了幾個班的飛雄,在某天看見我被一群同學圍在牆角推搡的時候,我并不理解他為什麼那麼生氣。
那天他可真狼狽啊,被打得鼻血都出來了,流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