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公主見岑嬰遲疑起來,深知被皇帝懷疑後宮幹政是重罪,忙抓住機會辯白:“妾身第一次見謝相,是在半年前,陛下登基時。那時候前朝諸事繁多,後宮之人難免有疏漏之處,是謝相察覺,為妾身說了幾句話。”
她紅着臉:“妾身第一次見到這般芝蘭玉樹又溫潤如玉的郎君,便有些動心。”
岑嬰聽了,更為生氣。
到頭來,原來他還是那個紅娘?!
岑嬰攀着話中的漏洞就咬了上去:“你是怪朕對你不好?”
新城都快哭了:“妾身絕無此意。陛下彼時剛登基,又要清理逆賊同黨,又要處理政事,難免有疏漏照應不到之處,是那些宮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陽奉陰違。”
岑嬰盯着她:“難怪方才你剛才要哭,是哭給謝相看吧?你要他記起你被欺負的過往,看到你的可憐無助,憐惜你,親近你,繼而愛上你。你想讓謝相誤以為朕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你這樣挑撥朕和謝相的關系,是把朕當傻子了?”
新城不期然被岑嬰猜到了自己的小心思,臉都吓白了:“還請陛下明鑒,妾身絕無此意!”
岑嬰的臉徹底臭了,冷笑聲:“新城,說起來你的母妃也是能跟章貴妃過手的寵姬,你雖隻在她身邊長到五歲,但三歲看老,耳濡目染的,學到了些本事也不奇怪。”
他起身,把長劍拔出來。
經過長年累月又雷打不動的鍛煉,岑嬰臂力非凡,他擲劍拔劍的動作都很輕松寫意,但新城分明看到随着長劍抽出,那被震碎的磚石也撲棱棱地彈了起來。
岑嬰随手擲出的劍竟然是插進了禦磚裡!
這樣的力道,這樣的武力,真和岑嬰那張美若夏花的臉格格不入。
新城默默咽了口口水,薄薄的春衫處,又滲出一層冷汗來。
岑嬰垂下眼:“滾吧。”
新城如蒙大赦,也不顧她的衣物都被岑嬰損毀,衣冠不整得很失體面,她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提裙跑了出去。
岑嬰手腕一松,将劍扔在地上,屈腿在地上坐下。
他掌心捂臉,忽然笑了一下,笑聲寂寥,又充滿譏諷。
明洪見新城終于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打起簾帳,卻不敢入内,隻能在門口詢一聲:“天黑了,陛下可要掌燈?”
岑嬰抹了把臉:“不必。”又問,“今日誰在崇文門上值?”
明洪便把金吾衛的名字報于岑嬰聽,又小心翼翼地問他的指示。
他厭惡道:“把他拎出去,杖八十,日後若謝相再出入崇文門,不必阻攔,但必須立刻讓朕知道,若敢遲報一步,下次就直接砍頭。”
明洪被他的戾氣唬住,忙放下簾帳去傳話。
簾帳起又落,将外頭的人聲遮擋住,這裡又把寂寥留給岑嬰了。
岑嬰坐在徹底侵染過來的黑暗裡,冷笑聲。
他當然不願再看到謝歸晏和新城來往,新城心機深不說,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女郎,女追男隔層紗,還是這麼個有心機的女郎,搞個謝歸晏豈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沒準,他一不留神,謝歸晏不僅要把喜帖送過來,還要請他做媒人那桌。
岑嬰才不想這種事發生。
可是,他沒有辦法阻止他們兩個見面。
他甚至連借口都沒有。
首先,岑嬰不能沒收謝歸晏的腰牌,不讓謝歸晏進出宮門。
畢竟他現在還存着把謝歸晏拐上床的念想——他為了與謝歸晏長久的情誼,自然不會亂來,隻是想讓謝歸晏如過去般,隻把他當作長不大的孩子,再抱抱他,哄哄他。
其次,岑嬰也沒有借口讓謝歸晏不見新城。
擔心後宮幹政,提防太後這種借口,隻能哄騙什麼都不懂的新城,謝歸晏身為朝臣難道還不清楚若非王氏被太上皇收拾得奄奄一息,外戚再難成氣候,太上皇絕對不可能同意給東宮組建班子嗎?
換而言之,太後就算想幹政,也無人可用,她目前最大的野心隻剩下多給娘家人讨點金銀,或者弄點八\九品這種小官做做,好歹讓他們養活自己,日子不要過得太凄慘。
所以這個借口也不能用。
換而言之,岑嬰身為一個帝王,竟然暫且沒有辦法阻止新城與謝歸晏見面。
岑嬰想明白了,便對自己多添了層厭惡。
他有時候其實挺不想繼續僞裝自己,做個講道理的明君的,畢竟明君做事掣肘太多,不能随心所欲,無時無刻都要為自己的名聲考慮,這皇帝說來也是白做。
譬如眼下,若他自暴自棄,直接做個暴君,那麼這些難題就立刻迎刃而解了。
他可以把新城囚起來,可以命令謝歸晏不許再和新城見面,甚至可以……
總而言之,可以做很多很多無法無天的事。
但一想到謝歸晏會因此露出的失望的眼眸,他的心就在不停地顫動。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耷下的眼皮,告誡自己。
再忍耐一下。
實在不行,就随便找個人,把新城嫁出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