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在場的不是我和太宰,但凡換成其他心理正常的14歲的少年或者少女,也許他就真的活下來了。
他哭的聲淚俱下,‘砰砰’磕着頭,那麼大的力氣,額頭被石闆路磕出來了血洞,溫熱的血将覆着石闆階梯的那層無暇的雪染得嫣紅。
“我老婆才懷孕三個月,我們訂了去冰島度蜜月的機票……求您了,求求您了,至少讓我和她一起去冰島看極光吧,等我們回來,您想讓我怎麼死都可以!我答應她了……這是我最後的夙願,求求您了!”
他一下一下磕着頭,鼻涕眼淚和從額頭上蜿蜒流淌而下血混在一起,看起來那麼狼狽又那麼可憐:“從我17歲加入港口黑手黨我就一直鞠躬盡瘁,受了13處槍傷,7處刀傷……這一次出賣的也是絕對不會影響到組織的——”
就在我還意猶未盡聽着他哭訴的時候,太宰已經失去耐心了。
明明看起來纖瘦的少年,一腳踹向男人後腦勺的力度卻又是那般令人心驚膽寒的兇狠。
仿佛他腳下的不是一個痛哭流涕的、活生生的人類,而是類似于機械冰冷的遊戲機、破損掉線的布偶人、這樣沒有溫度沒有生命體征的玩意兒。
“聽起來好可憐呢。”
太宰的聲音溫柔如雨霧,說着不該由十四歲的少年人嘴裡說出來的感慨:“真是遺憾呢,這個殘損的世界,注定要有遺憾哦。這麼簡單的道理,居然還要我來告訴你嗎?”
他輕輕踩在了那個男人的後腦勺上,用鞋跟漫不經心碾了碾剛才被他狠狠一腳踹出血的傷口。
我似乎聽見了顱骨碎裂的清脆卡擦聲。
啊——聽起來,不光牙齒被崩掉了,下颚也被可憐地破壞掉了呢。
這般輕柔的力度,那個男人卻痛不欲生的從喉嚨裡溢出來泣血的一聲。
我看了一眼地上蠕動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太宰。
他一邊用腳尖冷漠地挑起男人不住抽動的身體,将他像砧闆上待殺的魚一樣翻轉過來,一邊用他深黑疏冷的視線審視我。
我們的視線再一次交錯。
他歪頭望着我,神情似笑非笑,紛紛揚揚的細雪落在他的發上,濡濕了他的發梢。
而後下一秒,他又興趣缺缺地扭過了頭,面無表情地扣動扳機,漫不經心地朝地上的男人連着開了三槍。
“為什麼要開三槍?”
在最後一聲槍響消散後,我興味盎然地問他。
“不為什麼。”他神情漠然地揚起頭,望向夕陽斜下的天空,聲線剝離了那種虛僞的溫柔和歡欣,清透而冰涼,像滲透我們的空氣:“我喜歡。就這麼簡單。”
夕陽映在他蒼白的肌膚上,煥發出冰雪一樣的光澤,他的眼神卻沉郁深冷,像從未有過日出的永夜。
“喂,你,把這具屍體處理了。臭死了。”他倏然又側過身,向恭候在一旁的手下淡漠而不耐煩地吩咐,輕慢的将手槍抛給了那個戰戰兢兢的手下。
——如果有什麼比‘天真冷酷’這個特質更可怕,那便是這個特質之上再加上‘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于是那天我就知道了。
太宰治不光是和我一樣的同類。
他是比我更病入膏肓的那一類。
他是可以一邊深情溫柔望着一個人的眼睛,仿佛那個人是他唯一的愛人,一邊冷酷狠戾的捅穿那個人的心髒,那樣一種世俗之人大多捉摸不透、無法揣度的存在。
所以我一直竭盡全力的……和他保持着最後的距離。
安全的距離,安全到我足以全身而退,不被他拿捏住我七寸的距離。
直到這個傾盆大雨的盛夏傍晚。
我們終于跨越了那條危險的警戒線。
他長長的睫羽低垂,用那樣令我心顫的眼神望着我,溫柔的像失散多年重逢的戀人。卻也許是淋了雨太冷的緣故,我居然想到了那天那個男人口裡‘冰島的極光’,絢爛而冰寒的極光。
“你明明也很喜歡呢。”他臉頰親昵地湊到我耳廓旁,溫柔的輕聲呢喃我的名字,濕漉漉的鼻息搔撓着我的耳畔,“我的詩音。”
轟然逆流的血液在心髒洶湧進出。他的唇滑過我的唇,輕輕地吮吻我的舌尖,我們的呼吸聲起伏交疊,聲聲纏繞。心跳失控的那一刻,我聽見了——
由遠到近呼嘯而來——引擎撕裂空氣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