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興道坊坐落着赫赫有名的鎮國東昌大長公主的府第,公主府北院牆超坊牆兩尺餘,甚至侵占了坊間街道,背靠皇城。
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焚香椒蘭,以琉璃為瓦,以錦繡為幕,朱門上赫然挂着先帝親手所書:“鎮國東昌公主府”。
原定國朝公主宅第應稱為“宅”,而不稱府,隻因東昌公主身份尤殊,是先帝的同胞妹妹,在先帝即位時出過力的,被先帝特加封“鎮國公主”,允準開府治事,故稱“公主府”,一切比照親王待遇。
後來東昌公主又參與平定鄭氏之亂,便是今上齊珩也要對其禮遇有加。
勳貴之家多在正門口修石獅以顯氣派,然東昌公主府不同,正門以鳳凰取代獅子,格外凸顯其身份。
閣中女子,身着雲霞牡丹紋的織金霞帔,寶藍水紋的披帛與绯紅色雲錦大袖衫相得益彰,梳着高髻,燒藍點翠的花钿。
以紅寶石、琥珀、瑪瑙、綠松石、珍珠制成左右掩鬓,手上白玉嵌碧玺戒指與紅蔻丹遙相輝映,金鑲寶八珠耳環襯出上位者的身份。
這就是——鎮國東昌大長公主,高宗皇帝陛下與太皇太後殿下的幺女、今上的嫡親姑姑齊令月【2】,小字蓋兒,世人都要尊呼一聲“長主”
東昌公主細吹了吹茶碗中水面上浮着的茶葉,淺拭一口,随即置于面前的小案上。案上赫然擺着方才齊珩命高翁所送的劄子。
庭院内假山上流水潺潺,擊石的碰撞聲在寂靜的黑夜中極為分明。
若是熟悉東昌公主的人在此,定知長主此刻是在等人,而能讓尊貴的長主等候的想必唯有大長公主的摯友、宮中的那位顧昭容。
顧昭容與東昌公主年齡相仿,本是高宗妃嫔袁貴妃身邊的内人,後來因頗通詩書得了東昌公主青睐,做了公主伴讀,與大長公主情誼深厚,徽德皇太後借以才選官之名特拜她為五品尚宮。
尚宮掌導引中宮,凡六局出納文籍,皆印署之。【1】
先皇繼位後,愈加看重顧尚宮之才,特讓其掌宮中制诰,凡以文辦宴皆由這位尚宮點評,更是超擢其為正二品昭容。
秩為宮妃,實則女官。
便是如今新皇齊珩即位,亦對之禮遇有加,無論是看在顧昭容本身的才華威望,還是她與鎮國東昌大長公主的情分,便是如今不再掌制诰,衆人亦不敢薄視她半分,顧昭容現下隻在後宮中教學内人女官,宮中皆呼之為“大家”。
眼瞧着一女子将茶水緩緩注入到長主面前的茶盞中,又不急不緩得給自己倒了一杯,舉手投足皆有名士風流之态。
東昌公主喜笑顔開,“你來了。”
唯摯友面前,東昌公主才可真情流露,不必惺惺作态、加以掩飾。
“這麼晚你還要出宮折騰一番,難為你了。”
雖是愧疚之語,但東昌公主眼底卻絲毫沒有愧色,還帶着些許的笑意。她素知顧有容不喜宮内繁文缛節,好容易出了次宮,心裡還不知是怎的愉悅呢。
“妾可不敢當長主此語,妾以蜉蝣之身能為長主略盡綿薄之力,是妾的造化福分,又怎敢勞公主“難為”二字呢?”顧有容倒是開始揶揄打趣起她來了。
“你就取笑我罷。”
“你可不是蜉蝣身,你可是國朝的大才女,後宮中敬仰的大家,誰敢說你是蜉蝣?”齊令月笑道。
“還是東昌公主的左膀右臂,對罷?”顧有容抱臂笑着。
“說的倒也是。”齊令月頗為認可地點點頭。
“不過話說回來,若長主當真對妾有疚,就再送予妾幾幅名畫吧。”她可是忘不了齊令月前些日子送來的字畫,個頂個的絕品。
“好啊,你一會兒就可以把那幅圖拿走了。”
齊令月指了指屋中牆壁所懸的畫,顧有容順着她的視線看去,随後起身,停于畫前兩步之處,眼中浮過驚訝之色,顧有容未曾想到竟是《江山圖》,她細細打量着這幅名畫,眼裡驚豔,不吝稱贊道:“這畫,我尋了數載而不得,你這是從何所得的?”
顧目流盼間,對此畫之心愛顯而易見。她曾遍訪天下隻求此畫,隻聽聞為某位大儒所收藏,倒是不曾想如今竟輾轉至齊令月手中。
青山綠水,層巒聳翠,逶迤綿延,跌宕起伏。
此畫留白又是恰到好處,她自是極愛的。
“前些日子,有人求到我這兒了,拿了幾箱子的金銀,我都沒要,隻是瞧着這畫不錯,便張口留了下來。”
“我原想着你不是最愛搗騰這些個物件的麼?這畫便特意給你留的。”齊令月道。
顧有容聽了此畫,便知曉了來曆,她道:“确實是好畫,且不易得,送畫之人屬實有心了。”眼睛一直盯着上面的墨彩,再未離開過。
東昌公主瞧見她這樣子,沒好氣兒地說了兩句:“瞧你這樣子,早晚折在這些上邊。”
東昌公主嘴倒是毒,顧有容嗔怪道:“哪有你這樣咒人的?再這樣我可再不踏足公主府了。”
“别别别,我是怕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