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些日子來往公主府也勤了些,尤其是在她看到江式微交上來的功課時。江式微眼睛有些紅通通的,她便曉得了這想必是熬到深夜才作出的。
其實她出的這些題委實難了些,有些題在宮中多年的女官嬷嬷可能都答不上來,又何況是從未接觸過宮務的江式微呢?
但她一想到江式微日後的身份,便不能因此對江式微放低要求。
否則,便是害了她。
作答的紙張,她看過,不僅字迹工整,每道題的作答字數也是足足的,看得出極為認真。便是有些題她答的不對,顧有容也是欣慰的。
而且,江式微在交上來的紙張上染了和卷軸一模一樣的香料。
自己有“所見書卷皆染香”的習慣,東昌隻提過一次,她便記住了。
是個心細的人兒。
所以對江式微未免又多生了幾分憐愛之心。
顧有容聚了聚心神,便開始授課:“今日我講的是嫡與庶。”
江式微聽得頗為認真,她聽顧有容問道:“縣主可知,何謂嫡與庶?”
江式微想了想,答道:“妻為嫡,妾為庶,嫡妻之長子為嫡,其餘子皆為庶。”
顧有容對此答複是肯定的,但隻見她笑意盈盈,又問:“嫡妻與妾室咱們便不談了,我想問你的是,若你為嫡妻,你認為該怎樣對待嫡子與庶子?”
顧有容問的這個問題,讓原本在看書的東昌公主饒有興緻地擡起了頭,下意識地看向江式微。
她也好奇,江式微會怎麼回答。
她就那樣看着江式微。
看着江式微自然地說出了她最反感的那句話:“式微認為,嫡子為尊,庶子為卑,該是重嫡輕庶的。”
“比如?”
“在受教上,若從受教上便嫡庶分明,使庶子固不如嫡子,則庶子不生妄念,不會意圖與嫡子相争,也便不會再混淆嫡庶了。”式微答道。
顧有容倒是有些被式微的回答驚到了,她平日見江式微溫順乖巧,不曾想這孩子原可以如此心狠,不過她面上并未表露,悄悄窺了窺旁邊東昌公主的神色,又繼續問道:
“那如若有一門第高于濟陽江氏之庶子才華出衆,卓爾不群,且有意于你,你當如何?”
“嫡庶有别,式微不願。”江式微回答的十分肯定且流利,毫無半分遲疑。
顧有容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來江式微的嫡庶觀這麼重呢?
怕是江甯南氏注重詩禮,對嫡庶極為分明,連帶着江式微也受了熏陶。
這可不太好啊。
顧有容聽了江式微的話,什麼也沒說,她知道眼下她是什麼都不必說,隻瞧着便是了。
果然,茶碗碎地聲格外清晰,算是打破了屋内的寂靜。
顧有容朝着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不是東昌公主是誰?
她瞧着齊令月的臉陰沉得都能滴出墨水來了。
東昌公主從聽到顧有容問江式微“嫡庶之分”時,就開始留意江式微的回答了。
這孩子嫡庶看的太重了。
江式微被方才所吓到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娘?”
她那一口的吳侬軟語好像又提醒了東昌公主。
她不是在她身邊長大的,所以,也怪不了江式微。
但東昌公主仍是冷着臉,江式微從未見過齊令月生氣的樣子,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她隻聽東昌公主沉聲道:
“以嫡庶論人是無知者才做的事情,是因為自己能力不及人,才會選擇以嫡庶有别相攻擊,晚晚你要記住,用嫡庶來評價别人甚至是因庶而攻讦遠離,那都是沒品的人家才會做的事。”
“别家如何我不管,但我濟陽江氏絕不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東昌公主話說得極決絕。
“你若隻看嫡庶,遲早要吃大虧。”
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對江式微動氣。
她雖是嫡出公主,但平生最反感的是用“庶出”來貶低他人。
所以了解她的人從不敢在她面前讨論嫡庶有别等等,都知曉東昌公主的底線便是
——不能因嫡慢庶。
在她看來,是多沒品才能想出用“庶出”來侮辱人。
所以她從聽到顧有容講嫡庶再到論嫡庶,她便知道顧有容是故意的,但她更好奇江式微會如何答。
甚至到顧有容的最後一個問題:“那如若有一門第高于濟陽江氏之庶子才華出衆,卓爾不群,且有意于你,你當如何?”
門第高于濟陽江氏之庶子,且才華出衆,那指的不就是當今天子,齊珩麼?
江式微眼中略發紅,似有不甘,仍說着:“兒記住了。”
細聽着聲音有些哽咽。
感覺有些委屈。
東昌公主微歎了一聲,她知道江式微心裡怕是有些委屈,可她若不對江式微嚴些。
憑此言論,讓齊珩心裡怎麼想?
帝後失和,最後受虧的怕也隻是江式微一人而已。
想到此,東昌公主終究還是心軟了,對江式微說:“今日課便到這裡,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江式微垂着頭,低着聲說:“兒告退。”
江式微強忍着,但離去時,那抹淚光還是讓齊令月看到了。
見江式微徹底消失在她二人視線中,顧有容才對東昌公主說:“你何苦生那麼大的氣?”
東昌公主朱唇一勾,不見喜色,反問道:“不是你故意挑起來的麼?”
顧有容被戳破了心思,讪讪道:“嫡庶之分是她作為皇後遲早要面對的問題,我也隻是想試試她,卻不料這孩子執念太深。”
“性子随你,挺犟。”顧有容又笑着補了一句。
齊令月皺了皺眉頭,“我何時這麼講究嫡庶過?”
“你沒有講究過嫡庶,但你性子犟啊!不過話說回來,這孩子若一直計較嫡庶的話,齊珩怕是不會喜歡的。”
這裡并無外人,因此顧有容實話實說。
“我知道。”
“不過齊珩雖非先帝嫡長,但登基後,作為大宗,那也算是嫡,想必晚晚也能接受的。”顧有容安慰着她道。
“那如果以後齊珩有了庶子呢?你方才也聽見她說的話了,也知道她這性子必然不能容忍庶子,但明之就是從庶出過來的,他和他生母當年明裡暗裡受了鄭氏多少磋磨?”
“你覺得,他會容自己的皇後這麼對他的孩子麼?”
東昌公主擔心的,正是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