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能傷小姐,整治姨娘卻是正頭娘子份内之事,“夫人不喜方姨娘,所以她與老爺吃飯時,會讓她端茶倒水和布菜。”
“有時也會讓她守夜,睡在腳踏上,凍得睡不着。姨娘有段日子癡纏老爺,被夫人罰跪祠堂,小姐偷偷跑去陪夫人跪得。”
“後來夫人罰姨娘抄寫佛經,姨娘抄得手疼,冬日裡手上生了凍瘡,姨娘字寫得不好看,小姐模仿姨娘的字幫她抄,這字就再也沒好看過。”
“好在齊先生因材施教,将小姐的字教回來了。”綠筠看到沈芫的字變化是在葬禮後,齊殊到府中。
沈玄塵心口一恸,有種懊悔愧疚的情感充盈心頭,祠堂的磚那麼硬,小小的芫娘跪在那裡會不會覺得疼?
“可是姨娘生下小公子後,對小姐就多有疏忽,小姐喜歡爬上爬下,從庭院的假山上掉下來,摔壞了腿,發了高燒,自己捱了半個月才好,姨娘都沒有派人問過,一心撲在小公子身上。”
“現在到陰雨天,小姐的腿都會酸痛。”
沈玄塵小心翼翼地将沈妍的腿拿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沈玄塵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那塊傷口和裂開的骨頭。
綠筠越說越傷心,淚滾滾落下,“姨娘病後,都是小姐在照顧,向夫人無子,想将小公子抱到自己名下養着,給五小姐做倚仗。姨娘滿口答應了,還說是為小公子好,能得個正經名頭的出身……”
沈芫跪在方彤的床頭痛斥她,“娘,你為什麼變成了這樣,你生的孩子就這麼送給别人嗎?我不懂,娘,你以前教我的都是假的嗎?”
方彤蒼白着臉,作勢要打她,沈芫避也不避,被她抽個嚴實的耳光,臉瞬間就紅腫起來。
方彤怒道,“别叫我娘,被人聽到又要恥笑你自甘下賤。向夫人出生世家,你弟弟跟着她自然是極好的,看在小弟的份上多多看顧你,你也能嫁個好人家。”
“可是,娘,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說女人可以不靠男人活着,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芫被暴起的方彤抽翻在地,她扶着床沿怒吼道,“忘掉這些,在這個世道女人想要活着,就得按照正頭娘子的樣子長,儀态端莊,出身高貴,不要做妾!”
青樓裡将獨立清醒教給方彤的姑娘,自己因為遇到個不幹淨的客人,染病後被老鸨裹在草席裡扔到亂葬崗,方彤找到她,半個身子都被鼠蟻啃沒了,人卻還有口氣,求她殺了自己。
沈芫也嘶吼道,“我不要,我不要忘記,這是娘教我的,姨娘教我的都讓人作嘔,讓我惡心!”
母女兩個一個趴在床上一個趴在地上,俱是雙眼通紅,熱淚盈眶。
方彤癱軟身子,“算賤妾求你了,六小姐,讓你弟弟去夫人那裡,讀書寫字,考取功名,有個好出身,謀個好差事。”
“即使,他再也不是你的孩子,你也願意嗎?”
“賤妾願意,隻要他好好的,賤妾怎麼樣無所謂。”
沈芫怒吼道,“那我呢!你為什麼要生弟弟,讓你身體垮掉,你什麼都給了他,那我呢?留下我一個人在國公府孤苦無依,我甯願死在當年的土地廟裡,從未來過國公府!”
“你為了我,為了給我個小姐名頭,你帶着我跋山涉水從臨安一步一步走到京城,讓我認沈壤做爹,你說為了讓我有個倚仗,拼命生下弟弟。可是現在呢?你要離我而去,讓我無依無靠!”
方彤撫摸她的臉,“不要怪我,妍兒,你弟弟在夫人那裡得了好,不會忘記你的,夫人也說了,會給你找個好人家。”
“我不要好人家,我要的是娘,是我的母親,永遠陪着我,看我出嫁,你不在,我的幸福毫無意義。”
“好孩子,你不懂,我這輩子看什麼人間美好都如水中撈月,沒做過一日自己,最開心的時候竟然就是帶你上京的時候,雖然苦,但每一天都是鮮活的,真實的。”
她越說氣越喘,仍堅持說道,“不要學我,不要學我,年輕的時候仗着好顔色,覺得這天下男子都是我裙下之臣,挑來挑去都是做個賤妾,色衰愛馳能有幾分體面?你是國公府的小姐,做個尋常人家的正頭娘子去。”
“至少不會被當玩意兒轉送或者賣掉……”
那一年冬日,歲寒大雪,院中積雪還未掃掉的時候,方彤去了。
“方姨娘去後,小姐不吃不喝為她守孝,夫人看在小公子的份上将葬禮辦得體面,将姨娘埋進了沈家祖墳。小姐……”綠筠泣不成聲。
藍瑛紅着眼眶接着道,“小姐爬進方姨娘的棺材,讓夫人把她和姨娘一起埋進土裡。老爺說她不像話,将她關在家中祠堂,沒讓她送姨娘最後一程。”
“小姐從祠堂出來後,便沉默寡言很多,萬事都不放在心上,與府中小姐、姨娘關系都淡淡的,若不是到了适嫁的年紀被想起來,府裡對小姐亦是置若罔聞。”
“小姐說要管家,我們都吓了一跳,她以前從不會做這些,國公爺回來後,小姐開心了很多,她喜歡蕭公子,也喜歡你這個哥哥,但是小姐不喜歡與别人分喜愛,所以國公爺,若是要給小姐挑人家,那姑爺隻能有小姐一個。”
“若是兩人不喜歡了,小姐可以與他分開,但是喜歡時,隻能兩人在一起,不能有其他人。”
沈玄塵内心沉重,他緩緩拂過沈妍的頭頂,“芫娘,那些年,委屈你了。”
沈芫在夢中也看到了方彤,那年土地廟,外面風雪大盛,兩人沒有任何餘糧,縮在那裡,默默等死。
直到有人進來看到她們,“這裡有人,我們換一個地方。”
那人衣着樸素,給兩人留下一個饅頭,方彤連忙跪下求道,“今日是小女生辰,可否再多留個饅頭給她?”
聞言那人又掏出一個饅頭給她。
就靠着這兩個饅頭,方彤帶着沈芫走到京城,敲開忠國公府的大門。
沈芫看到母親對個孩童下跪,淚水濕潤眼眶,她呓語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