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寒風習習,涼風吹起觀煙台的彩幡。
神壇上蠟燭寂寥地燒着,青煙袅袅。
今年的初雪至今未至,若換作以往,未到十月初雪已至。
“吉時到!聖巫女獻禮!”
神壇下跪拜的鎮民虔誠地低着頭嘴裡默念着,祈求神靈保佑。
半晌後。
涼風繼續刮起彩幡,青煙繼續缭繞。
神壇上沒有絲毫的動靜,幾顆頭顱悄悄擡起,壇下漸起碎語。
“兇兆呀。”
“昨夜還死了人……”
神柱旁邊的約莫四十多歲的男子眼含慌張地朝着遠處瞭望。
他恭敬道:“文大人,聖巫女必是有事耽擱了,我可替……”
天光映射在男子所穿的玄色錦服上,四趾青白大蟒雙目陰鸷張牙舞爪,讓人看了心中生畏。
他姿态閑散坐在太師椅上,單手撐着額前,半斂眉眼假寐。
仿佛跟前的祭奠儀式跟他沒有絲毫的關系。
男子鼻腔發出冷哼一聲打斷了族長的話,“嗯?她有何事耽擱。”
叮鈴——
腰間銅鈴随少女步伐搖響,此時一抹青紗闖入衆人視線。
聖巫女面紗遮面,眼眸盛着失措的神情。
一手扶着月凝珠頭冠,一手提着裙擺,廣袖上點綴着微不可見的血斑。
今早她居然睡過頭,遲到了。
檀稚疾步趕到神壇,挺直背端正身子,心一沉顧不上神壇下的喧鬧。
拿起神符,祭祀刀劃破指尖,鮮血滴在神符上,兩指夾住神符,置在燭火上,不一會燃起青焰。
神壇下紛紛開始參拜,嘴裡默念禱告語。
“神水洗禮!”禮官莊嚴地報着。
檀稚指尖輕點淨手台裡的水。
這樣的祭祀儀式每年舉行不下二十次,她早對祭祀的流程爛熟于心。
指尖本能地往下一人的眉心點去。
“文大人這邊請。”族長周明語向着文祯明擡手,引着來到淨手台前。
檀稚聞聲擡首望去。
淨白纖細的手僵直在空中,久久未能落下。
腦海裡那張随着歲月沖刷而逐漸模糊的臉,此刻重新清晰起來。
她的心驟然間仿佛有一條毒蛇緊緊纏繞,一種發自深處的恐懼讓整個人都僵住。
斑駁樹影倒映在文祯明半側臉上,漆黑眼眸暗湧的情緒隐沒陰影裡。
那股不加修飾目光似要将她穿透。
檀稚心道:他有認出自己嗎?
當年在黃琉璃瓦下,朱紅宮牆前,瘦弱的身軀被枷鎖壓得直不起背的少年。
世家之子受刑流放在宮中是屢見不鮮的事,但檀稚從未見過如此精緻的人。
他生得宛如沉玉般清俊陰柔,檀稚便忍不住多看幾眼。
誰知道當晚一出吊詭之極的言論如遊隼展翅翺翔般傳遍整個皇宮——
青衣族女子蔔算到百年難見的祥瑞降臨在文家罪子身上,不可流放江南。
他們想,少年始終是罪人之軀,有辱祥瑞之潔。
在這時,宮裡人一沉思一拍案,那便受宮刑去勢,除去一身污穢,送入宮中服侍太子,寓意祥瑞栖于東宮。
有尊嚴地流放與成為閹人,與淪為皇家玩物沒有尊嚴地活着相比,流放簡直是一樁幸事。
隻是這樣的幸事沒了,就因為她視線停駐在少年身上的幾秒。
檀稚不敢想那少年将來會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廠督。
傳聞隻要稍惹他不高興,第二日因對方雙腳着地,而被拖進诏獄裡腰斬、剝皮、淩遲...
文祯明惡行引得滿朝文武每日上奏彈劾,不但毫發無損,還受皇命掌管了西北駐邊軍營。
憑着當今天子對他的厚照寵幸,在朝堂之上專斷國政。
自此百官跪拜在他權勢之下,以至于大家隻知有文祯明,而不知有皇上。
檀稚祈求現在别刮起一陣詭風将斂面的面紗揚起。
文祯明絕非善類,倘若讓他知曉她便是當年的女孩。
大概明天能見到她躺在棺材裡。
她指尖微顫點在文祯明眉心。
指尖下的溫熱仿佛生出一團火焰在灼燒着,久久不能散去。
一把鑲嵌白玉的劍柄看似随意撩起檀稚沾了血迹的衣角。
“我想聖巫女應該有需要向我解釋些什麼。”
嗓音如殘石跌入枯井,陰郁而低沉。
“文大人,大概是點神符的時候不小心弄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