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稚把衣角抽回,覺自己的一顆心仿佛如風中的遊絲,被蕩在空中無法平靜。
“這樣嗎。”
文祯明淡淡一笑,目光毫不忌諱地盯着檀稚,繼續道:“趙甯,稍後将那株的天山雪蓮送到聖巫女的房内。”
一直立在文祯明身後的弓得仿佛一把弓箭的東廠千戶應聲而來,“是。”
刹那間,檀稚腦海裡閃過昨夜在房間内所發生的荒誕之事。
現在暫時不能讓外人進去。
檀稚連忙擺手,“這多勞煩我們東廠的兄弟,我去拿,一會去拿。”
“我們?既聖巫女對我廠如此歡迎好客,東廠也應盡客道,趙甯,将東西送到聖巫女房間。”
文祯明說着垂着頭,骨相分明的手指似饒有興緻地遊走在刀刃上。
說完不容拒絕般幹脆轉身。
束在腰間的玉帶與禁步相擊發出清脆一聲。
檀稚的心随即一顫。
“不勞煩文大人...文廠督。”
檀稚撩起裙擺追過去,卻被兩名東廠幹事攔了下來。
她苦巴巴地凝望着男子的背影,唇輕抿着。
下一刻喊出讓當場所有人瞠目的一句——“文公公!”
腳步終于停下來了,周遭安靜得能夠聽見寒風吹皺彩幡的聲響。
上一張喊出這三個字的嘴已經深埋泥土裡,成了樹的肥料。
自此後這三個字仿佛成了一個禁忌,但檀稚不知道。
檀稚隻覺空氣都涼了幾分,下意識地攏緊衣襟。
她眨着無辜的眼睛,“趙千戶七尺大男兒來小女子閨房,不太好吧。”
趙甯輕擡眸看了身側人一眼,“……”
“聖巫女倒是提醒本宮了,那就讓本官……”話一頓。
文祯明眉峰輕揚,聲音慢而陰沉續道:“将天山雪蓮獻給聖巫女,如何?”
檀稚将欲發出的聲音吞回到嗓子裡,搖頭。
文祯明暗哼徑直離開。
東廠的人浩浩蕩蕩地從祭祀台上離開。
此時天光刺破雲層,遮天蔽日的青煙飄散。
“大人,聖巫女的房間裡肯定是有蹊跷,要不現在微職去潛入一查?”
趙甯回望還在神壇上為衆人洗禮的檀稚,細語說道。
“一會你将藥材給她送過去留意一下。”文祯明擡手輕拂過眉心的位置,緩緩說道。
“卑職遵命。”趙甯躬身作揖道。
檀稚為蓬萊縣上的鎮民都挨個洗禮遍,心思全然已飄回房間裡。
若不是戴着面紗,鎮民看到聖巫女一張慘白失了血色的小臉。
又該說出些常日挂在嘴邊的話來,對神明不敬,邪祟入體的。
皇室一族信奉道家之術,讓道士有了前不可比拟的地位。
他們讓青衣族世代留在蓬萊青園為皇家制藥。
自古帝皇家追求長生,久而久之衍生出聖巫女一職,出生就烙上天子專用“煉丹爐”的印記。
她們一生隻有一個使命,那便是為天子煉出長生金丹。
生不得離開蓬萊半步,死後入皇陵,天子駕崩聖巫女便是第一個陪葬品。
十分不巧。
當今天子朱孝南自小體弱多病,登基繼位的第一年因惡疾風寒險些駕崩。
幸虧是太醫院的太醫将他從鬼門關裡拽了回來,不然英年駕鶴西去。
從此朱孝南癡迷于長生不老丹藥和各種奇珍仙丹。
将朝政之事全交給廠督文祯明來處理,有任何珍貴稀缺的藥材第一時間送至蓬萊,并每月都派人來探察研制進度。
檀稚不相信有什麼長生不老丹。
她将那些從皇宮送來的珍貴藥材,将煉丹所用的丹砂、雄黃等材料全部換掉。
搗鼓搗鼓煉成補氣養血的丹藥送回皇宮,吩咐朱孝南吃下。
她日日鑽研所謂的長生不老丹,渾水摸魚十六年。
兩隻腳早已自覺地踏進陵墓裡,不介意繼續躺着過完剩下的年年歲歲。
祭祀終于結束,太陽剛落下山。
檀稚穿過長廊,凝望着高聳的牆體,仿佛一條靜谧的巨龍将她困在牆内。
她從六歲時便被送來青園,牆内什麼都有,卻沒自由。
牆外的風景成了記憶中的一部分,成了話本裡的文字。
檀稚卸下頭冠,烏黑長絲傾灑而下,從腰間随手解了一條緞帶,将長發盤起一個簡單的半披發髻。
裙裾随着她步伐而輕動,衣袂飄飄的模樣似一朵誤落高牆内的青綠桔梗。
檀稚心道:東廠要來便來,毀滅吧。
她深深一吸氣擡手推開那扇經過歲月侵蝕的木門,腐朽地發出咿呀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