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地裡打了個滾,苗輝身上的細軟綢緞都染上了髒污。
然而他沒有心思關心這點泥污,而是仰着臉打量騎在馬上的青年。
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骨架偏大,身材不算十分壯碩,隻是身上穿的甲胄似乎有些眼熟……
苗輝目光慢慢移動,停留在趙銳身上。這身鐵甲十分熟悉,似乎是從哪個官兵身上拔下來的一樣。
然而轉念一想,洛陽城哪裡來的官兵?果然還是洛陽世族反了吧!
趙銳前進的速度并不快,苗輝跟得還算輕松,幾個兄弟沒受傷的也跟着徒步,受傷的就被放到馬上。
“你看我做什麼?”苗輝沉默着,還沒有說話,先聽見對方問。
苗輝微微一怔,後知後覺自己的目光太過明顯。他遲疑了一瞬,問:“為什麼不殺我?”
趙銳面無表情:“因為你不是薛複。”
我不是薛複嗎?
苗輝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服飾。很奢華啊,哪裡不像薛複?
高大漢子走在一旁,笑得直呲牙:“你又不是公公。”
苗輝愣了愣,不再說話。倒是趙銳多瞧了他兩眼,忽地揚起馬鞭,對漢子道:“阿郎吩咐,辦完事要先回城去,孫大哥,這邊勞你盯着。”
漢子瞥他一眼,點頭道:“你去吧。”
趙銳早已不想多等,揮鞭縱馬,便朝着洛陽城中趕去。完成了齊璞交待的任務,待在這裡還有何意義?至于這些俘虜,不過是意外之喜罷了。
另一頭,真正的薛複還在被追得滿地跑。
他萬萬沒想到,身後的人數不多,卻極兇悍,對着自己這群人完全不怵,直接迎頭趕上。
“早知道就不該聽你的話!”薛複一邊駕馬,一邊罵道,“現在咱們往哪裡跑?!”
霍太尉微微屈膝,坐得比年富力強的薛複還穩當些:“離城裡不遠了,進了城還怕什麼?”
竟全然不懼的模樣。
薛複聞言,猶豫道:“世族若是亂了,這不是自投羅網?”
“此地離城三十餘裡,你道他們為什麼隻敢悄悄截你?”霍太尉雖然無奈,卻還給他解釋,“陛下威望猶在,朝廷人心所向。洛陽世族膽子再大,也絕不敢當面謀反。”
這話說得在理,薛複反複斟酌,一咬牙:“那就進城!”
不隻要進城,還要敲鑼打鼓地進城。
倘若靜悄悄地被攔在半路上,那就當真是死路一條了。
言罷,薛複終于鼓起幾分勇氣,對左右軍士道:“把這些人打下馬!”
随護在側的幾名軍士對視一眼,就要回身攔擊。少年也要跟着離開,卻被霍太尉揪住,當場制止:“你不要去。”
“我能幫忙!”少年還想掙紮。
霍太尉掃他一眼,恨鐵不成鋼道:“小小年紀,你湊什麼熱鬧?去,把駝着的包裹打開,快到城門時就扛起來,聽見沒?”
少年憋屈回頭,不想理他。他看見兄弟們都已經抽出腰刀、弓箭,自己卻隻能跟着薛複一路逃跑。
心中實在是郁悶得慌。
霍太尉幽幽告誡他:“别惹事,别搞事,小心我告訴你阿耶。”
少年橫眉冷對,反手掏出馬背上攜帶的旗幟,抱在懷中。
本該還有鑼鼓、令箭等物,可惜都被留在了馬車上,沒來得及帶走。好在旗幟顔色鮮亮,若展開更是招眼,效果也算是不錯。
薛複咬牙切齒地跑在最前方,頭也不敢回。他隻聽得見身後呼嘯的風聲,軍士們的甲葉聲也随之傳來,都被他抛在耳後。
霍太尉還有時間回頭看。
因有人阻攔,追兵的速度慢了下來。幾個急轉後,就被他們抛在身後。
少年單手環抱着旗幟,忽然道:“我剛才看見那人身上,似乎有一個玉符。”
薛複不以為意:“世族做事,一向如此。”
既不過分張揚,也不全然收斂。這是他們多年來的習慣,一時半會兒很難改變。
霍太尉卻是心中一跳,隻想上去捂住這小兒的嘴。然而他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就聽見少年繼續道:“是,我看着像是河西程氏……”
霍太尉無奈阖眼。
薛複久在宮中,政治鬥争經驗豐富。他隻稍微回憶,便想起了這家人:“十年前遷居洛陽的河西程氏?”
少年猶豫道:“像是。”
霍太尉聽他們說了一陣,終于忍不住:“薛公公,這樣的證據怎麼能做得了準?若是旁人嫁禍呢?”
薛複冷下臉:“霍太尉沒有聽說過甯可錯殺一百的道理嗎?”
霍太尉瞧着他陰沉的眉眼,就知道薛複當真動怒了。也是,他懷着耀武揚威的心來,卻被一路追殺,狼狽不堪,好不丢臉。
雖說追兵不在,衆人卻仍舊不敢停步。直到終于靠近城門,遙遙已能望見城頭上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