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漸暗,城門落下。臨近城門,又看見身後追兵未至,薛複心中那些遲疑又冒了上來。
他一直是個警惕的人,此時進城,無異于羊入虎口……他是不會幹這樣的事情的。
霍太尉心中長歎,手别在身後,比劃手勢讓少年把旗幟放好,自己打馬上前交涉:“城頭守将何人?”
他等了片刻,從城牆上露出一張粗犷的臉,朝他們問:“你們是誰?”
這人似乎并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霍太尉看見對方平靜的表情,心中有了些數。
他正要表明身份,便聽見牆頭響起一陣喧嘩,随後有人問:“可是薛公公奉旨南下?”
喧嘩聲後,兩道人影在城頭緩緩露出。
霍太尉定睛一看,來人并不年輕,皆是女子,一個身着盔甲,一個身着華服。
衣着華麗那人率先問:“可有魚符?”
霍太尉瞥了她身邊那人一眼,見對方沒有異議,于是解下腰側玉符,喚來身後少年,放進緩緩垂下的懸籃中。
他盯着對方取過魚符,這才松了口氣,耳中傳來少年的聲音:“霍太尉認識他們?”
霍太尉沉默一瞬,沒有回答。
城頭上,王钰安已經将玉符拾起,認真打量起來。杜衡站在她身側,幽幽道:“看來的确是天使無疑。”
王钰安很贊同。
她斜暼一眼身後站得乖巧的孫子,手指摩挲着玉符,又打量了一次城門外的人。
那人也十分配合,微微仰起了臉。那張蒼老的面孔上,眼睛裡竟然含着微微的笑意。
“開城門。”王钰安終于道。
洛陽城門發出一聲轟鳴。城門極重,入夜後城中十分寂靜,這一道聲音格外響亮。
薛複踏上城内寬闊的街道,終于松了口氣。夜色雖然深沉,轉眼間卻已燃起了火光。
他迎着光亮往城内看去,片刻的時間,裡面早已等滿了重重疊疊的人影。
站在最前方的,就是兩個年過半百的婦人。
霍太尉縱身下馬,緩步入城。然而薛複卻紋絲不動,隻輕輕抽動馬鞭,馬兒踏步而行,他微笑道:“諸位久候了。”
饒是他衣衫淩亂,灰頭土臉,卻仍舊帶着居高臨下的傲慢。
齊璞站在後面,聞言一陣無語。
好大的臉,還當真是不客氣。
他們幾個小輩,沒必要在前面湊熱鬧,就都縮在最後方。周文安比他高出大半截身子,此刻佝偻着腰,笑嘻嘻地踢他的腿:“小郎君怎麼躲這裡?”
齊璞沒有說話,往邊上挪了一步。
他提前一步收到趙銳的消息,得知已經把人堵在山路上,于是立刻回去找祖母。
他還是太年幼了,不能出面。
周文安一副“你祖母與我祖母關系甚好”的模樣,還要說什麼。然而齊璞不想理他,隻微微踮起腳尖,想看見外面是什麼情況。
洛陽城裡十數家族,此刻都已到場。王老太太并不為對方的态度生怒,語調平靜:“薛公公舟車勞頓,想來也乏了,我已安排酒席,就在縣衙處為公公接風洗塵。”
薛複矜持微笑:“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他斜睨了一眼,身後少年輕咳一聲,旗幟頓時招展開來,迎風飛舞,煞是鮮豔。
薛複在一陣喧嘩的鑼鼓聲中,滿意地凝視衆人恭敬的動作,手捧皇帝所賜尚方寶劍,得意洋洋地縱馬入了城。
灰塵拍了齊璞一臉。
洛陽三大貴族,此刻都已到齊,卻隻有吃灰的份。王钰安放下手,神情複雜地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杜衡似乎并沒有與她多說的意思,她轉過身去,對身邊的喬娘子道:“天也暗了,走吧。”
長街燃起搖曳的燈火。身邊人都陸續離開後,王钰安終于行禮道:“見過太尉。”
霍太尉輕歎一聲:“我已不是太尉了。”
王钰安眼神微動。
霍太尉擡步而行,臉上卻是淡淡的笑意:“我看見你在這裡,就明白洛陽絕不會亂。”
王钰安苦笑道:“霍太尉未免太瞧得起我。”
她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大的能耐,洛陽既是貴族群聚之地,也比其他地方更容易亂起來。
齊家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扛不住這麼多人鬧事。
霍庭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他笑道:“我一直相信你。聽說你家四郎在鄉,他人呢?”
王钰安已經把齊璞忘了個幹淨,被這麼一提醒,終于想起來,連忙轉身去找,卻見身邊空空落落,哪裡有齊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