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薛複淺笑道:“想當初,齊家何其風光?齊大郎人中龍鳳,二郎……也是聰慧之輩。”
他探了探身子,聲音裡懷着十分的惡意,柔聲道:“所幸大郎得陛下器重,為陛下鎮守北地,子孫雖不在身側,想來王老夫人也該心安了。”
王钰安嘴角的笑容微微僵硬,齊璞簡直擔心她跳起來給薛複一槍。
好在她忍住了,隻是笑容的弧度下垂少許:“的确如此。”
薛複奚落完王钰安,轉向低頭喝茶的鐘語真:“鐘夫人。”
鐘語真擡起頭來,神情自若。
“我出京師前,齊尚書曾托我帶封口信來。”薛複道,“陛下雖對齊尚書稍顯嚴厲,卻也是雕琢璞玉,來日必有重用。鐘夫人可要好好修養,莫傷了身體。”
鐘語真連一絲沉默也無,張口便道:“多謝公公好意。”
齊璞感覺到,薛複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在薛複理智尚在,不準備當場惹怒王钰安。他轉過頭去,對另幾個大家族都悉心關照了一番,連十分不起眼的程氏也交流了幾句。
薛複看起來似乎很和藹,連臉色最不好的那幾人都緩和了不少。
終于,他一振衣袍,端正語氣,道:“方才說的是我的私事。現在才是公事——諸公接旨!”
此言一出,堂下安坐的世族們都站了起來,齊齊溜到正中央跪下,口中毫無感情地喊道:“臣……恭聽聖谕。”
薛複身後那位手持卷軸的少年終于動起來,将卷軸小心遞到薛複手上。
薛複将卷軸徐徐展開,前面都是一堆無用的套話,後面才是正題:“禦前總管薛複,深得朕心。今特使其持節巡按天下,代朕體察民情,收攏天下糧倉,各地官員不得輕忽。所到之處,如朕親臨!”
絲竹聲早已停下,薛複念到最後,尾音中隐隐已帶殺氣。
衆人心中暗暗叫苦,想着:該來的還是逃不掉。然而終究沒有反抗的膽子,暫時也沒有必要,于是齊齊叩首領旨。
齊刷刷的山呼萬歲後,薛複将聖旨重新收好。這封聖旨他還要接着用,沒有半點交給衆人的意思。
他站得高,對從地上爬起來的衆人笑了笑:“諸公,我是帶着陛下的旨意來的,臨行前陛下三申五令,一定要收回去歲未收的賦稅。”
看着底下衆人臉都綠了,他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另,洛陽還得漲稅。原先的十稅一,着實少了些。”
在王钰安冰冷的目光中,他微笑道:“也不多,九稅一。”
堂中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大家都是大地主,各個掐着手指計算要從底下農戶身上掏出多少錢,掏完錢還能不能活。
倒不是他們好心,而是死了人,後面誰來種地?
當然,人總是不缺的,但用慣了的,能不換就不換嘛。
還沒等他們算完,薛複又開口了:“諸位,身為陛下臣子,我還有一句話說。”
望着他鎮定的表情,大家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他上下嘴皮子一翻,慢悠悠道:“洛陽世族百年定居此地,想來家底深厚,陛下前些日子裡為天災之事愁得厲害,國庫空虛,正是盡心之時啊……”
衆人心中怒罵一聲,将薛複從頭到腳都噴了一遍,臉上卻還是笑嘻嘻的:“薛公公所言甚是,隻是去年的災禍……我們也不甚樂觀呐。”
薛複呵呵一笑,并不答話。
那人與薛複四目相對,額上漸漸滲出冷汗。片刻後,薛複移開目光,對上人群中的程氏,溫和道:“程夫人呢?”
他的聲音猶如蛇蠍:“程夫人衣着華貴,程氏商鋪遍布大江南北,想必不同旁人吧?”
程氏臉色微白,隻勉強維持着恭敬:“我家也是……”
薛複已不想聽她說話。
他的耐心不足,何曾對人如此客氣過?
這一場酒宴,已足夠他看透洛陽世族的底氣。至少此時此刻,他們還沒有膽子犯上。
因此他袖袍一振,背過身去,隻聽一片齊刷刷的金器之聲,程氏還沒反應過來,脖子一涼,低頭看去,鋒利的劍刃已擱在了她的脖子上。
薛複終于暴露出他的本性。
他背對衆人,一字一頓道:“想來諸位還不曾看清形勢。陛下要我納糧入京,各位要把我打發……單憑着一點貧民的錢糧,夠嗎?”
無人說話,人人臉色鐵青。
霍庭站在不遠處,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但他卻什麼也沒說。
薛複在這片沉寂中,下了最後通牒。
“離城前,我要看到帶回京都的錢糧。若諸公不讓我好過,我自然也不會讓諸公好過。”
良久,終于有人嗫喏道:“請薛公公容我回府清點一二。”
薛複臉上挂起一絲笑容,柔聲道:“這是自然的。”
他的目光從齊璞身上劃過,似乎想到了什麼,最後卻落在程氏身上,直盯得對方頭皮發麻,匆匆道:“願為陛下略效薄力。”
“這才對嘛。”薛複揮揮手,讓侍衛們收回刀,笑了笑,“那我就恭候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