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在死前,往事會像走馬燈般在腦海裡一一浮閃而過。
蕭妤感到生命随着不斷湧出的鮮血一起飛速地流逝。
眼皮越來越重,她實在支撐不住了,便緩緩阖上了眼睛。
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她看着自己出生,讀書,及笄,然後出嫁。
她的母親是西州孟氏嫡長女,生她時染了風寒,落下些月子病,便有些傷了身子,因此常年纏綿病榻。
到她六歲時,便撒手人寰。
那時邊關不定,父親蕭元康作為武将,常年駐在軍營。
母親走後,父親便将兩位兄長帶進了軍營曆練。
而蕭妤由于年歲太小,便被托付給了外祖孟家,養在外祖母鐘老夫人膝下。
孟家是書香世家,蕭妤雖為武将之女,卻從小受母親和外祖母教導,因此被教養得極好,禮度攸娴,腹有詩書。
一直長到十二歲,才被父親接回府中。
那時的父親,已經是衛戍西北、鎮撫一方的平西節度使了。
行則建節,府樹六纛,生殺予奪,威儀極盛。
蕭妤作為節度使唯一的小女兒,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那時的蕭妤,就像脫缰的馬兒,一頭紮向了大家閨秀之路的另一端。
父親還親自當起了她的教習師傅,騎馬,射箭,立志将她培養成一代女将軍。
是什麼時候遇見他的呢?
好像是在一個明媚的春日吧。
彼時的陸廷淵,中宮嫡出,天之驕子。
但因帝後不和多年,因而不受皇帝所喜,被派來邊關督戰,作為副将,住進了平西節度使的帥府,也就是蕭妤的家。
少年意氣,策馬揚鞭,力挽朱弓,長劍如虹,一往無前,無所畏懼。
兩年時光匆匆而逝,少年與少女,也成了很好的玩伴。
後來,北境拓羯部聯合高狄部,兩大部落集結十五萬雄兵越過荒漠,南下擄掠,圖謀大祈河山。
蕭妤父兄率五萬将士拼死以抗,以身殉國。
那一仗,赢得慘痛而悲壯。
将軍府失去了将軍,往日的榮耀不再。
父親蕭元康雖被皇帝追封為平西侯,但朝中無人,蕭家到底是沒落了。
望着家中寡居的長嫂與幼小的侄兒,剛剛及笄的少女擦幹眼淚,立志要挑起家業。
昔日的少年皇子也被殘酷戰場磨去了稚氣,冷硬了眉眼。
皇帝憐她孤苦,為撫恤功臣遺孤,封她為縣主,并許婚給了自己的嫡子,當時已經是甯王的陸廷淵。
三年服喪期滿,便迎來了二人的大婚。
婚後,兩人過得還算是和美,但陸廷淵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她也不再是那個不知世愁、明媚肆意的少女。
陸廷淵想要當太子,她一直都知道,可如今她家族式微,給不了任何助力,甚至連一個他的孩子,都遲遲沒有誕下。
日子就這樣過着,陸廷淵韬光養晦,暗自獲得了不少大臣的支持,她也終于懷孕了。
當她去書房想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時,卻聽到府裡幕僚進言,勸他聯姻世家之女,壯大勢力。
她有點不敢聽他的答案,慌亂轉身,匆匆離開。
後來的談話内容她無從得知,隻是再也沒在府中見過那名幕僚。
直到夢境最後,她聽見曹姑姑在她耳邊小聲哭着道:
“娘娘,老奴也是被逼的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您占了旁人的位置,這正妃之位終究是害了您啊!您先走,老奴随後就下去給您賠罪……”
她腦中一黑,什麼都聽不見了。
太康十九年冬月癸酉,宸王伏誅,貴妃衛氏自刎于關雎宮,甯王陸廷淵登基稱帝。
而他的結發妻子,蕭妤,死在了他登基的這一天。
天,明了。
《昭宗實錄》:
太康十九年冬月壬申,太宗崩,儲嗣未定。
時帝為嫡長子,諸王侯及文武群臣定議,欲奉帝嗣大位,誓告天地。
宸王持矯诏興師作亂,舉兵京都,欲危社稷。帝領兵平叛,宸王等謀逆未果,鹹伏其誅。
翌日,帝即位于太極殿,頒诏覃恩,改年号為乾甯,以明年為乾甯元年。
是日,帝之發妻蕭氏薨逝于舊邸,惟遺子一。帝于登基大典之上聞此噩耗,大恸,竟口吐鮮血,疾奔而還。
帝失其妻,悲不能寐,辍朝數日,不與政事。諸大臣聞此,皆跪于殿外,勸帝歸政,乃還。
帝谕禮部制诏,追封蕭氏為皇後,谥曰昭元,頒诏天下。
冊文曰:
朕之發妻蕭氏,柔嘉垂範,儀型聿著,承于考命,作配朕躬。結褵以來,克佐精誠,情甚愛重,誕育皇嗣,誠宜正位中宮。方期永綏福履,讵意頓隔音容。倏而薨逝,鑒亡蘭殿,朕心傷悼,率土悲哀。深痛儀型之永逝,載考追崇之典。特以冊寶,谥曰昭元皇後。炳丹青于百代,垂琬琰于千秋。[注1]
内侍讀罷,帝哽涕,群臣含悲莫敢言。
……
乾甯元年冬月,移昭元皇後梓宮葬水龍峪,帝親送。後即于此起昭陵焉。
二年春正月壬申,有司請立皇後。
帝頭疾日盛,怒而斥之曰:“祖宗之天下,朕已有子承之,皇後之有無,無礙乎社稷。爾非超群之才,當外勤政務,内勉己身,朕之後宮事,不相煩也!”群臣惶惶,無一人複言。
翌日,帝谕禮部制诏,立皇子辭為皇太子,付其以承祧之重,勵其以主鬯之勤。[注2]上繼宗祧,下安群望,嗣守皇業。
是年,皇子辭年僅一歲餘。立儲诏書一出,朝堂驚詫,天下嘩然。
帝以榮國公姜紹為太師,翰林學士方弘文為太傅,安陽侯許汾為太保。
三公既定,遂安群臣之心。
自此,後位久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