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珍站住了腳步,她的目光順着陳謙之前手指的方向,望向那關閉着的舷窗。
“湄娘?”走在後面的陸哲疑惑地出聲詢問,“怎麼了?”
“……”
姚珍珍抿了抿嘴唇,收回目光。
“我隻是有些驚訝,”她閉了閉眼睛,嘴角勾起幾分笑意,“沒想到竟有幸能與劍宗首座同乘一船……我十分仰慕這位大師姐,不知之後是否有機會拜見?”
陳謙卻被姚珍珍臉上新雪初晴般的笑容晃了眼,一下沒能回過神來。
“啊……啊,拜見,對,拜見,”他一拍腦門,臉色垮了下來,“恐怕不行……大師姐從洛萍出來就不見客了,趕來求見的拜帖堆得比我都高,但是林師兄就是不讓見。”
或許是怕姚珍珍失落,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别說是外人了,連我也隻見過大師姐一面,這還是因為仙試,換做往日,師姐住在洛萍,我們又被拘着不讓下山……新入門的師弟師妹們多少是奔着大師姐來的?好多和我一樣連面都沒見上的。”
看來這個冒牌貨也怕被人識破,倒是曉得深居簡出,姚珍珍心中微微失落,忍不住腹诽。
隻是……陳謙這種小弟子見不到,親自來接的林羽觞卻不會見不到。
……他會認不出那個是冒牌貨嗎?
姚珍珍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下撇,讓一邊的陳謙還以為是自己的所言令美人失色,殷勤地湊上前來講着逗趣的話。
恰逢此時棧橋收起,幾人腳下甲闆微微震動,雲舟即将再次揚起風帆,準備啟航出發。
姚珍珍垂下眼睛,出言唬住了陳謙,讓他領着二人前往住處。
陸哲一路唯諾着跟在妻子身後,此時看着發妻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卻忍不住陷入思忖。
這位前輩,對那位劍宗大師姐的消息格外關注……
他又想起了最開始她說的那句話。
——“我就是姚珍珍。”
難道……?
他搖了搖頭,試圖将這個荒謬而可怕的猜測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若是平時,還有湄娘為他籌謀分析,隻可惜湄娘正在内府中修養,外界事物一概不知,他隻能捧着自己一團漿糊的思緒,亦步亦趨的跟上前面的兩人。
***
雲舟二層的艙室内。
即使是白日,這間艙室内依然是門窗緊閉,連一絲天光都無法闖進來。
艙室内裝潢無不精巧絕倫,處處可見匠人的心血傾注。艙室正中擺着一張寬大的女兒床,實木雕就,花紋繁複豔麗,層疊交錯,交相纏繞,仿佛某種艱深陣法。床柱四角垂下厚重帷幔,遮擋住了一切窺探的視線。
林羽觞走近床邊,掀開了層疊交纏的帷幔。
柔軟的床褥中,仰面躺着一位少女。
她閉着雙眼,濃黑的眼睫勾勒出兩彎倒懸的明月,小巧的鼻翼下,失去血色的雙唇微啟。她的臉頰不似一般美人般瘦削,反而帶着些孩童特有的圓潤弧度,隻是臉色過于蒼白,使得整體失了可親可愛,隻剩萬分詭異。長長的黑發如鴉羽般鋪在她的腦後,宛如一朵盛開的黑色花朵。
如果不去注意她慘白的臉色與幾乎毫無起伏的胸膛……少女看上去仿佛隻是睡着了。
林羽觞站在床邊,低頭凝視了這個女孩的臉許久。
青年齒關交錯咬緊,仿佛十分憤怒,但他落在少女身上的眼神卻又十分悲傷。
他伸出了手,帶着薄繭的手指萬分留戀的在少女的臉頰上方劃過,最終沒有落下。
躺在被褥中,那不似活人的少女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林、羽、觞,”她張開嘴,說話的語速很慢,一字一頓,仿佛發聲器官還沒恢複一般,“你在、做什麼?”
“扶、我、起、來。”她說,用着命令的口吻。
青年伸出了手,但不是攙扶。
他伸手掐住了少女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
少女卻仿佛完全不受影響般,她素白的臉頰上連一絲紅潤也無,即使要害正被死死的扼住,她依然一張一合的說着。
“你又失控了嗎?”随着蘇醒的時間增長,她的話說得更加流暢了,和正常的人類簡直毫無差别。
“林羽觞,你在做什麼?”她費力地歪了歪頭顱,“你要弄壞我嗎?”
“放手。”
“放手。”
“放手!”
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利,直到最終仿佛撕裂般的尖叫。
青年的手指也逐漸收攏,直到手中女子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
少女純黑的眼珠與林羽觞已經完全異化的澄黃色瞳孔對視。
在合眼的前一秒,她的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吐出最後的詞語。
“雜種。”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