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容林此人,出身仙門世家,因為生身父母皆為修士,所以他生來就已入境,起點便在很多人的終點前。又因為是老來得子,被父母溺愛得如珠似寶,驕縱出滿身的壞毛病。
年紀還小時,家人把他拘在族内,他便四處招貓逗狗,惹得族内其他子弟敢怒不敢言;
到了他及冠那年,姚珍珍第一次參加浣金仙試。湯容林被父親帶去昭華觀試,回去後便撒潑打滾鬧着要習劍,父母拗不過他,隻能将他送去了劍宗。
可湯少爺從小錦衣玉食,哪裡能忍得住夙興夜寐的修習之苦?不過半月,便被家人又接回了族内。
隻是在返程途中,湯容林所乘車馬被歹人盯上,錢财寶器全被劫掠一空,金裝玉裹的小少爺被人從後心上捅了個對穿,扒光了衣服推進了三陸河裡。
湯容林就此溺亡在冰冷的河水裡,代替他醒來的是湯旻,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普通大學生。
湯旻帶着湯容林的記憶回到家族,花了五年時間從人憎狗嫌的纨绔成為家中楷模,在仙門殿選中被燕鳴臻點選做了他的伴讀。
在見到姚珍珍之前,湯旻一直對自己天命之子的身份深信不疑,因着出身的關系,大部分人也都待他客氣,便是燕鳴臻,也總是願意聽聽他那些異想天開的構想。
可南纖洲一戰,湯旻随着燕鳴臻前往前線勞軍,他見到了什麼是真正的人間煉獄,也明白了自己終究不是所謂救世主。
彼時新上任的妖王幸黎因為血統存疑而飽受質疑,他急切的需要一場大勝來撫平身後族人饑渴的權欲。毗鄰妖族領土,氣候濕暖,人口衆多的南纖洲成為了他穩固權力的犧牲品。
“凡我所踏的土地,其上一切人類律法皆作廢,”他将血栀酒澆在耿孺的頭頂,直到這個時任南纖洲大司政的年輕修士被劇毒的血酒腐蝕成一具骷髅,“去吧,去享用你們的戰利品。”
湯旻帶着大批的糧草到達南纖洲時,見到的便是一塊浸透了人族血淚、被蹂躏摧殘的土地。
——生者奔亡逃散,逝者露屍無掩,幼子孤民,流離系虜。[1]
湯旻為此連做了幾日噩夢,隔日遇見了從前線回來的燕鳴臻。
“殿下,”他眼底下是連片的青黑,神情卻并不疲倦,“殿下,我們該怎麼做?我們得救他們……”
他祈求地望向眼前這位無論何時總是顯得成竹在胸的三皇子,他曾經私下和同僚談起這位殿下過于注重儀态,行事總是優柔寡斷,不是棟梁之才,不及自己的天命所歸……
但如今,無論是誰,不管是誰,誰來教教他,要怎麼救下南纖洲?要怎麼結束這一切苦難?
……湯旻終于後之後覺的明白自己不是所謂天命之子,他曾引以為傲的,來自現世的記憶與知識是如此的淺薄和貧瘠。
他不是救世主,他救不了任何人。
湯旻頹喪地癱軟在地,開始質疑自己到來此界的原因。
“他怎麼了?”有人忽然說道。
湯旻看見了一個血人向着自己走來。
直到走到近前,他才瞧見那是個一身紅衣的女子——不,她那一身并不是紅衣,隻是被鮮血反複潑灑浸染而緻。
“容林初次來戰場,沒見過這等血腥場面,一時難以接受,不妨事,我讓人給他灌些安神湯藥,”燕鳴臻将幾捆藥材紮好,回頭瞧見了姚珍珍身上血污,眼中露出幾分憂色,“可有受傷?需要叫醫官嗎?”
姚珍珍将手中長劍拄在地面,輕輕喘出一口氣。
“無妨,有點脫力了,”她本想撩起衣袖擦擦臉上血漬,但見渾身沒有一塊幹淨的布料,隻能遺憾作罷,“對面首領逃的太快了。”
燕鳴臻拉起自己的衣袖,擡手替她擦去眼角血迹。
“事關緊急,我不攔你,”他将浸透血水的衣袖擰幹,又換上另外一邊幹淨的布料,繼續替她擦拭額間,“幸黎狡詐,你要千萬小心。”
湯旻癱坐在地,呆呆的看着這二位喁喁私語了一陣,燕鳴臻摟着那女子的肩膀,喂她咽了一顆補氣丹,然後那渾身浴血的女修再次禦劍而去。
燕鳴臻将髒污的外袍褪下,走到了湯旻跟前。
“先起來吧,”他伸手拉起他,“這場仗還沒有輸呢。”
“你不是問我們該怎麼做嗎?”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給珍珍打掃出一個安穩的後方來。”
湯旻不是第一次見姚珍珍。
這個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女劍修是燕鳴臻選定的未來皇妃,湯旻曾見過這位豐神俊朗的殿下是如何對着這個女修寄來的書信癡笑的。
也見過燕鳴臻如何為了一份送她的禮物而輾轉反側的。
他曾經瞧不上這些耽于兒女情長之人。
但現在,燕鳴臻告訴他,結束這場戰争,隻能指望一個姚珍珍?
來自現代的知識限制了湯旻的想象力,他知道姚珍珍很強。
但是,一個人的強大,能夠改變一場戰争的結局嗎?
事實證明是可以的。
姚珍珍帶着一柄血劍連下七城,六顆血淋淋的大妖頭顱懸在了聯軍陣前。
幸黎也在逃竄中被血劍斬去一足。
湯旻跟在燕鳴臻身後,迎接姚珍珍的歸來。
她的臉頰依然帶着少女的嬌憨,湯旻卻不敢再直接迎上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