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内一時安靜到落針可聞。
湯旻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眼看着仿佛是無中生有,從房内角落燈光照不見的陰影處,走出兩個渾身黑衣的侍從,沉默而高效地執行了燕鳴臻的指令。
他們的手中都帶着兵刃,顯然對于燕鳴臻“要活的”這個命令有着相當極端的理解。
“殿下!那裡面的是……”事态急轉直下,湯旻心中急切壓過了恐懼,他開口想解釋,話卻隻說了一半便被打斷。
“噓……”青年的雙手保養得極好,根根分明如美玉雕就,此刻他豎起了一隻玉筍般的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嘴唇,淡色薄唇輕啟,吐出一段令人酥麻的氣音。
“好了,”燕鳴臻另一隻手輕輕的搭在了湯容林的肩膀上,“我會自己看的。”
他的聲音很輕,動作也相當溫柔。但湯旻是見過這位殿下如何對待那些不太順馴的反抗者的,當下一股寒氣從尾椎骨沖到天靈蓋,硬生生把他想說的下半句話凍在了嗓子眼裡,臉都憋得通紅。
隸屬于南陸皇室的影侍都是被精挑細選的死士,燕鳴臻手底下這批更是其中佼佼者,手段之酷烈與忠心程度成正比。
而那位大師姐,據他淺薄的認識來說,從來也不是逆來順受的軟脾氣——能做出帶着顆血淋淋的頭顱硬闖别人書房這種事的奇女子,湯旻簡直能想象出她會如何反應了。
完蛋……湯旻心中劃過兩個絕望的大字。
——這場本該喜人的久别重逢,眼見着就要奔向一個令人始料未及的血腥結局去了。
***
姚珍珍正在客室内更衣。
——實在不是她有意磨蹭,湯容林顯然沒膽子給這位大師姐送一件侍女的衣服,所以他送來的是他的發妻祝夫人的舊衣——一件繡工精美的、裡外足有四層的藤紋襦裙。
姚珍珍褪下了髒污的外袍,将那面料各不相同的内搭外衫一件件拿起來研究許久,才猶疑着穿上了身,然後渾身不自在的滿屋找鏡子——她總是疑心自己把某件襯裙穿錯了位置。
直到門外傳來微不可察的腳步聲,她才一松手揮散了靈力凝結的水鏡。
幾乎是水鏡破碎的一瞬間,那扇并不算單薄的門被裹挾靈力的劍鋒生生攪成了碎木,兩柄同樣寒光閃爍的寶劍從不同的方向刺向了屋内站着的女子。
隻來得及從鼻腔裡發出一個疑惑的音調,幾乎是本能的,姚珍珍運起步法,連退數步,直到小腿肚抵住一張低矮的案幾才停下。
靈力凝聚而成的劍氣在石闆地面上留下兩道不淺的裂口,從客室的入口向前延伸,最終險而又險地停在了姚珍珍的鞋面前。
……和先前林羽觞那主要是試探的一劍不同,這次的兩人是存着必殺的決心來的。
姚珍珍的表情一下子陰冷了下來。
白郁湄的面相是天然的孱弱動人,但此刻完全不笑的時候,眉目間竟然也有幾分怒目金剛般的淩厲感。
幾乎是瞬間,一劍落空,另一劍便已接踵而至!
姚珍珍反手抓起身後一個吞雲吐霧的雕金香爐,重重向前一砸!
“咣當!”香爐镂空的挂耳被利刃硬生生地削去一截,但另一柄寶劍卻已毫無阻礙的向着姚珍珍的左臂而來!
“噗嗤”一聲鮮血狂噴,卻是姚珍珍一手反握着一支硬杆的毛筆,從一個黑衣人的肩胛骨上狠狠的穿刺了下去!
濺出的鮮血噴了她滿臉,但這個女殺神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反手就是一個又重又狠的手刀劈在黑衣人的後頸上,力度之大甚至能讓人聽見骨骼錯位的聲音。
連慘叫聲都沒能來得及發出,一個影侍便已完全喪失了戰鬥力,無聲無息的軟倒在地。
在他手中長劍脫手的瞬間,姚珍珍一擡腳尖,空中寒光一閃——
令人牙關發酸的兵刃相交聲中,兩柄同樣寒光閃爍的利刃一觸即分,姚珍珍臉上綻放出一個興奮而扭曲的笑容。
對,就該這樣,她心想。
出劍,殺掉所有擋在你面前的人,斬開他們的身軀,讓你的劍鋒飽蘸敵人的新血。
之前那個不自量力的魔修連開胃菜都算不上,姚珍珍心中饑渴而血腥的殺欲随着刀劍相交翻湧出層層深黑的浪花。
太慢了。
……太慢了,她幾乎是有點遺憾地想道。
女子手中長劍在空中挽出利落的劍花,銀光如疾風暴雨般撲向剩下的黑衣人。
皇室豢養的死士當然個個身手不俗,但人要如何在漫天暴雨中避開落在身上的雨滴?
一蓬蓬血霧幾乎是同時盛放在這名影侍的四肢軀幹上,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男子身上便多了六道深度可怖的劍痕,渾身黑衣都幾乎浸泡在自己的血液中。
“呃!”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略帶疑惑地痛呼,身不由己地踉跄着向後栽倒。
姚珍珍的虎口已經因為過度用力而撕裂,殷紅血液順着劍柄淌至劍尖,随着她的動作滴滴答答地在地闆上撒下點點紅梅。
但她對自己的傷勢仿佛毫無察覺,隻是微微壓低了身體,擺出了一個起手式。
最後一劍。
劍鋒未至,寒意卻已掠過他的心口。
瀕死之際,他終于看清了對面的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