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女孩不複方才輕佻的姿态,而是坐直了身體,雙手放在膝上,姿态娴靜,神情卻很堅毅,“李司憲,我的時間并不多,讓你的妖靈放開對我的控制吧,我不會反抗的。”
李堯點了點頭,右手手掌合攏,掌心中閃過淡淡靈光。
女孩臉上神情頓時松快許多——蛇靈的壓制被解開了。
“通神金冠會不斷侵蝕我的神魂,這條語盲蛇的術法能讓我暫時清醒,但這個時間不會太久,我隻能長話短說。”
李堯面容凝重了起來,室内幾人都面色緊繃,誰也沒有開口,而是靜靜注視着中央跪坐着的女孩。
“我與兄長被淨蓮教擄走後,他們将擄走的孩子分批送去'受肉'。”女孩的語調依然是穩定的,說到最後兩個字時,擱在膝頭的手指卻不受控制的痙攣了一下,似乎是觸發了某些條件反射。
“因為上一次的儀式失敗,他們這次決定全部選擇女童進行儀式,我的兄長因此被殺害……”她的拳頭攥了起來,話語停頓了一下,但很快繼續了下去。
“參與受肉儀式的一個女孩,彌彌,她是點燃淨蓮妖火的禍首之女,她違抗了父親的命令,想要将我們這些容器放走,于是也被送來做了祭品……”
姚珍珍有些不忍心的垂下了眼睛。
她已經大概能猜出一部分了。
“彌彌死在了儀式現場,之後他們給我戴上了金冠,我……呃!”
女孩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右眼,發出一聲痛呼。
“……我把彌彌的神魂留在了我的身體裡,她失去了很多記憶,也不知道自己的儀式失敗了,”女孩手指依然捂着眼睛,語速逐漸加快了,“通神金冠的本質是将人的身體改造成一個容器,它會不斷折磨容器裡的靈魂,直到身體的主人潰敗服從為止……”
“我能清醒的時間不多,彌彌的兄長波留斯為了救我與彌彌,一直在煉制食人鈎,你們要去阻止他……”
“波留斯已經死了。”李堯忽然開口道。
嶽婉蓉的身體陡然一僵,緩緩松開了捂着眼睛的手掌。
“死了?”她的肩膀垮了下來,像是脫力,又像是放棄,“……是我太久沒有醒過了。”
“死了……死了就好。”
“……”
“他們在定流坡底下嘗試複活當初死去的那條惡蛟,想要令它複生然後化龍取髓,為此偷偷運來了許多妖獸用于飼喂它,我不知道是誰主導了這件事,但惡蛟一旦複生後果難以估量,你們需要盡早——”
“惡蛟也已死了。”這次說話的是燕鳴臻,他的語調很平淡,一邊說,一邊看了坐在對面面沉如水的姚珍珍一眼。
“定流坡地底洞穴中藏匿的妖獸有部分潰逃在外,但已在追剿中了,嶽姑娘,你可以暫且寬心。”湯容林适時補充道,見女孩臉色不好,他開口多寬慰了對方一句。
嶽婉蓉的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愕然。
這個隐匿在昭華城附近地底中的大麻煩一直是壓在她心頭的一塊巨石,如今卻好像已被輕易解決了,她不由得一時愣神。
“你一直在為他人操心……”姚珍珍忽然輕輕歎氣,“嶽姑娘,你自己呢?我們能為你做點什麼?”
女孩的睜大的左眼中忽然泛起盈盈水光。
“我……”她伸手想擦去自己的眼睛,卻隻是将更多淚水抹開,“……我沒事的,如果可以,還請你們救一下彌彌,她記憶有損,雖然性格執拗,但本心并不壞……”
“嶽婉容!”姚珍珍忽然大聲喊了她的名字,強行打斷了她的話。
“通神金冠并非不可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她站了起來,緊緊盯着對方的眼睛,“墨展宗曾有一個孩子,同樣是被淨蓮教擄走,戴上金冠生活了十二年,直到被人救出。”
“他現在還活着,能笑能哭……當年我們能救回他,如今也能救回你。”
“你的父親,嶽掌門正在趕來的路上,你真要就此放棄麼?”
嶽婉容盈滿淚水的眼睛怔怔與她對視許久,忽然一下崩潰了。
女孩的哭泣從哽咽到嚎啕,仿佛憋得太久,一下難以控制。
“父親……我想……”她的臉完全哭花了,眉眼皺起,形容狼狽,完全沒有之前的冷靜自持,“……我想回家。”
湯容林提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轉頭看向主座上繃着臉的李堯。
男子的眉緊緊皺着,他盯着堂下女孩哭得紅腫的眼睛,臉上表情像是一張焊死的假面一般凝固了。
“……我會令人去請黎司藥來。”良久,他終于開口。
燕鳴臻伸出手,指節在面前桌面上輕輕敲了敲。
“我想,他們應當已經在審訊室外等候了,”他與對面站着的姚珍珍對視,兩人目光中是相似的神色,“你說是嗎?白姑娘。”
“真的?太好了!李司憲,審訊之事先放一放,嶽姑娘如今情況不宜再拖延……”
李堯的手指捏住了一支淺綠的令牌,輕輕擲出。
封閉的石門打開,伏在刑床上的嶽婉容回過頭,在朦胧的淚眼中,看見了久違的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