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時芙決然斷氣死去。

她曆經數月，帶着沈望的遺願，成為了自己的夙願。

明秀探脈，惋惜道，“脈搏已斷，已回天乏術。”

“為什麼不等我。”謝忱自顧自的說，全然忽略明秀。

倏地，他雙眸淩厲，“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

金國東南方，這裡人迹罕至，背對東海，面朝西北，常年承接西北而來的寒氣，是得天獨厚的冰地。

正因這個優勢，這裡修葺了一座冰墓。

是日寒冬。

冰墓的重門前，迎來了一位陌生的男人。

謝忱看向雕刻的墓牌。

金月主之墓。

那刻，他的心如火蟻啃噬。

數月的奔波，他早已沒了往日的風發，眼底隻有數日裡噩夢糾纏的悲哀。

他站在寬弘的冰墓門前，寬肩窄腰挺背，風吹來，白雪落到他的冠發上，往日素愛玄色衣袍的他如今一襲素白寬袍，眉心蒼寂。

楊至霆擋在門前，勸慰，“是我害死了她，陛下，金月主不希望你看見她這個樣子。”

“因果有序，我又何嘗不是害死了她。”謝忱獨自進入冰墓。

楊至霆看向他寂寥的背，萬千思緒遲遲卡在喉嚨說不出口。

他沒想到沈望的死會對謝忱帶了這麼大的變化。

一代君主，怎麼會說出這番自責的話。

卻不止自責。

楊至霆始終眺看謝忱漸遠的背影。

沈望之死，竟讓他語中已是看透一切淡漠如水的平靜。

一時之間，楊至霆心中升起不好的念頭，卻隻見冰廊裡，謝忱進了窖墓，把厚重的窖門關上，把自己鎖在裡面。

*

窖墓裡。

沈望的屍軀躺在冰棺上，雙手合攏在腹心，雙眸緊閉，睫毛結霜，雙唇緊閉，烏緞散開。

桑苓作為屍軀的浮魂，一直被困在窖墓裡。

她在這裡，整整待上了一個月，終日在屍軀身旁，終日恍恍。

直至今日，謝忱忽然的出現，她錯愕不已。

“謝忱？”桑苓看向與在人間糾纏許久的謝忱，她一時欣喜，走在他面前，扁了扁嘴，委屈訴道，“我還以為，要等到你百年入土，我才可以見到你。”

可謝忱的目光穿過她的身體，沉重的走向冰棺。

他跪在沈望身邊，盯着她，眼框轉紅。

“你不是很想我嗎。”謝忱抓住沈望僵硬的手，轉瞬哭成淚人，“我來見你了，你為何不等我。”

沈望沉寂的躺在冰棺上，桑苓的浮魂走到冰棺一側，正對着他。

“謝忱。”她呼出聲，料到是他，隻能以琥珀般的盈眸發愣的看着他。

眼前人，是魔尊伽昙，也是她在人間愛的男子，謝忱。

往事不用追憶，卻在她眼前走馬燈，兩行溫熱的淚落下，她以手背擦拭。

這一次，她終于不用隐瞞所有情愫，在謝忱面前放肆的哭了出來。

謝忱怔怔的看着冰棺上的屍軀，他從脖頸翻出沈望贈予她的項鍊，一把扯斷，貝殼灑落在地上，他隻要手心裡的那枚玉戒，從沈望僵硬的無名指裡穿進，戴牢，垂下頭，唇吻在她的手背。

“月兒。”謝忱看向她永遠不會睜開的眼睛，凄切道，“我不會再讓你等我。”

“謝忱，你要做什麼。”桑苓淚如懸河，每一滴流出的淚珠倒影他的憑劍自刎。

“不要——”桑苓撲了個空，跪在謝忱身邊，搖頭道，“我不要你死。”

猩血噴湧而出，謝忱摸着自己的傷口，揚起一摸釋然的笑，“原來你的傷，竟然這麼疼。”

血流成河，留在冰磚上，結成褐色。

楊至霆告訴他，沈望被星娘算過命，她不屬于這裡。

“是我害死了你。”

“沈望，沈望。”他第一次呼起她的名，握住她的手不分開。

望，王上有月，卻是亡月。

他揚起一抹絕望的笑意。

彌留之際，他摔倒在地上，桑苓便在他身邊哭成淚人，謝忱半隻腳踏入死亡，隐約看見沈望就在自己身邊哭泣。

他以為不過是幻象，苦笑道，“别哭了，我再也不會讓你等我。”

“月兒，下輩子，我們都做個壞人吧。”

他輕輕的說着，爾後，肉身逐漸亡故。

一具浮魂從他身上升起。

桑苓伏在他的屍軀泣不成聲，手背被一隻溫熱的大掌握住，她悲戚的擡起頭，被眼淚模糊的眼睛模糊看到伽昙就在眼前。

伽昙伸出大掌，溫柔扶風般替她擦過眼淚。

桑苓鼻子一酸，咬着唇不讓眼淚落下。

伽昙擁抱的手臂垂下，遲遲未敢有分毫動作。

仍未從謝忱的記憶中走出的他，隻怕自己的任何舉止都釀成傷害。

他不再是初見的自恃傲慢與無情，是有血有肉的魔尊。

桑苓不再是從未涉世的少女。她穿過人間八苦，愛恨情仇亦在其中。

“你為何要自刎。”她責怪着，其實心裡比誰都清楚。

“我說過。”粗糙的大掌撫摸她的額頭，“就算你做凡人，也隻能是我的人。”

隻是這句話，從伽昙口中第二次吐出時，是獨一無二的溫和。

人間曆化，神界飛升。

沈望的遺願已解，桑苓的浮魂終有歸處。

*

神界。

清曦。

南天門當下，門庭雕欄玉砌，仙雲飄渺。

兩排天兵手執方天畫戟，嚴陣以待。

為首的天兵南通虎扭脖頸松筋骨，見一衆天兵依舊身段挺直未有松懈，他帶頭道：“百年來南天門未有異象，諸位大可不必過分緊張。”

南通虎對面的北通豹目不斜視，率先否認他：“北極天尊千叮咛萬囑咐，魔尊随時闖入神界，吾等務必執守南天門，不可掉以輕心。”

“這都過去上百年了，天尊哪一日不是這麼強調，再說，那魔尊上次來神界已經過去多久了。”南通虎還哼哧一聲：“分明是北極天尊過分緊張那位神女了，南天門素來隻需兩将值守，如今，足足動用了兩支天兵，可謂大材小用。”

百年前，北極天尊嬴述歸來，帶來了一位他的救命恩人，山神族神女桑苓。

堂堂神界珩天族的北極天尊竟将此女安于北極天宮，更帶她覓識衆神，此番待遇，可是天界裡獨一無二，久而久之，珩天族無神不知無神不曉嬴述待桑苓之道是何等的優渥。

神女桑苓來到天宮不久，不料魔尊搶搗天宮，化為神兵蒙混視線，于荔園大肆破壞，劫走了桑苓。

再後來，赢述操兵攻破魔界，救走桑苓，怎料魔尊伽昙誓不罷休，苦追桑苓，彼此紛紛跳入元界池曆劫。

這一跳，便讓赢述分了神，一蹶不振，常常擅離職守溜到人間窺看桑苓的人間事。

但赢述心中已有一盤心計，吩咐天兵嚴守南天門，這一守，竟已百年。

直至近日，神女桑苓曆劫歸來，在元界池昏迷時，赢述及時奪走，今在天宮芙蓉帳内卧榻，遲遲未醒。

衆神不知，赢述對桑苓暗中動了神界禁術，施法将她的前塵往事屏住。

桑苓在人間曆劫歸來本該神道高升，卻因禁術上了靈息，損了元神。

這嚴防的日子過去百年，天宮閑言碎語道不停，譬如鎮守南天門的南通虎，忍不住在神女與魔尊、北極天尊的關系上浮想聯翩。

南通虎話音剛落，北通豹連忙提醒他：“神女是天尊恩人，不得無禮。”

話音剛落，雲散風湧，突發異象，殘雲染墨般席卷南天門上空，南通虎如臨大敵，手執長戟率先指向那團烏黑的異象，“爾等何人，竟敢擾我天宮安甯。”

兩排天兵頓時原地集結布陣做法鎮南天門，長戟一搖，幻為銀劍，欲要出擊。

衆兵注意凝聚上空的混沌，一時麻痹，疏忽了南天門的雲沿崖邊上，魔尊伽昙已悄然施法現身。

一招成功的聲東擊西，讓他料到了天界的兵力不過如此。

若是從前，他必定好整以暇的觀摩這群癡蠢的天兵，或者一招将他們變回原形，爾後再等上片刻，等嬴述的出戰。

可如今，他倦了，唯一要争的，是天宮裡被北極天尊嬴述故作藏匿的桑苓。

他無聲的于掌心運出數朵花瓣，輕輕揮動袖袍，花瓣幻化為白刃旋出掌心。

天兵們始料未及，唯有北通豹回首發現異常，登時呐喊，“小心——”

他果斷伏下，餘下天兵未及時躲避，瞳孔倒映橫飛直來的白刃頃刻幻化為鹋白色的炊炊迷霧。

爾後，中招迷霧的天兵們原地傻笑，南通虎更在天兵當中癡癡傻笑，北通豹躲過此招，内心暗道不妙，戟指伽昙，淩聲怒示：“未經允許，不得私闖南天門。”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伽昙攏指又伸出，一朵昙花于他掌心時明時滅，墨眸如不見底的深潭，向上微挑的眼尾斂盡煩躁。

他伫立不動，一襲魈黑金紋戰袍，高深危險至尊無雙。

頃刻，伽昙掌心煉出一朵清麗純潔的昙花，揮袖之間，昙花就此幻化為一招花浪撞向南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