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來城到子午谷,要經過許多座人間小城,那一抹魔氣極淡,幾乎不能被人發現。
它在雲來城繞着借酒樓幾圈,最後幻化成一個凡人模樣,仰頭望着燈火搖晃的高高樓宇,像是想起了什麼,看了很久,又慢悠悠地離去。
他身上什麼也沒有,像一隻沒有依靠的孤魂野鬼,雲來城來往的妖族、妖修衆多,它也随着人流走向遠處。
那個人影自以為做得極其隐蔽,但在他離開雲來城,一個黑色的影子也跟在後面,無聲無息地踏入黑暗。
“大公子,我已經跟着它出城了。”吳影道,“是一抹魔氣,但是修煉多年,已經成了人形……模樣很年輕,是少年人。”
遲星垂停下翻書的手,“它現在往什麼地方去?”
“現在去的是無極劍宗。”
“無極劍宗?”
“是。”吳影也很奇怪,他像蛇一樣挂在樹上,連呼吸也沒有,完全與夜色融為一體。
“不過它并沒有進無極劍宗,也可能是它進不去,無極劍宗之外有禁制,它繞着劍宗走了幾圈後又離開了。”
吳影跟在它身後,“更奇怪的是,這次要去的方向,像是去……大荒原?”
大荒原?
百年前妖族突破百丈河,修真界出動了無數大能對六域結界進行加固,但在大荒原一帶遭遇了妖兵埋伏,死傷無數。
比如他娘親,比如師祖,比如無極劍宗那幾位大劍仙,還有許多宗門,都在那一場埋伏中全軍覆沒。
“那抹魔氣根源是什麼?”
吳影用辨靈盤測了幾遍,“是虛影留下的妄念,那妄念太深,甚至化成了人形,變成妄靈。妄靈由魔氣所化,根植在宿主身上,隻要根植者尚在,就能利用虛影驅使宿主為他所用。”
“瞳曜他們是被這妄靈驅使?”
“對。”吳影對這個發現也很震驚,“是的大公子,而且這妄靈等級很高,藏在瞳曜的瞳鏡裡面,它與瞳鏡本體來源如出一轍,很難被人發現。”
“不過公子……還有更怪異的地方,這妄靈身上不僅有魔氣,還有妖氣……甚至是人氣!”
遲星垂面目冷冽,“吳影,繼續跟着他,一直到他消失為止。”
“是。”
“還有……”遲星垂将書放下,“你小心些,别被發現。”
“多謝公子關心,吳影定當小心。”
符箓燃燒殆盡,吳影的聲音消失,遲星垂陷入深思。
妄靈有所牽挂,所以一直盤桓在借酒樓不離開,又或許他與無極劍宗有關,所以甯願冒着被發現的風險,也要遠觀一圈。
還有……它要去大荒原?
妄靈身上有魔氣,妖氣,甚至有人氣……誰會同時成為這三種人呢。
遲星垂不清楚,不過現在可以确定,這個東西和連翹有關,他怨恨連翹至極,甚至生出妄靈,用妄靈寄生活人去對付她。
真正的連翹年歲不大,雖然做事荒唐,但是這一世迄今為止,除了将他擄走外,還沒有做過造成太大引起嚴重後果的事……
那究竟是什麼呢?
是不是和她前世無端墜魔有關。
*
耳邊的水聲咕噜咕噜,連喬在一次又一次阻止自己死亡無果後,一隻手撕破海面,将她從不見天日的海底拉出來。
滲入骨縫的刺骨寒冷慢慢消失,那個人帶她到一個光亮舒适的地方,那裡溫暖而又平靜,沒有海水的翻滾,也沒有巨物撞擊的悲鳴,沒有水,沒有高空,沒有逼仄讓人窒息的密室……
她像躺在棉花上一樣溫暖,四肢都暖洋洋的,全身都很放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正好是清晨,屋外的陽光穿過窗棂透進來,打在她身上,空氣中浮着安神香的青煙,三面狐變成小貓大小,乖乖躺在她腳邊。
有種不切實際的真實感。
“醒了?”
遲星垂伸手探一下她額頭,“還好,退燒了。”
連喬咳嗽兩聲,“怎麼是你?”
“默非去珊瑚海找專治你識海損傷的貝珠,南道在給熬藥,我剛好路過,進來看看你怎麼樣。”遲星垂給她倒一杯水,連喬接過來淺淺喝了一口。
遲星垂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因為練劍,虎口有薄薄的繭,他的體溫比她的高,碰到額頭,溫和又綿軟。
連喬想起将自己從海水中拉起來的手。
她偷偷看了一眼遲星垂,遲星垂又給她倒了一杯水,目光轉過來的時候,連喬把頭轉過去。
遲星垂将一切收在眼中。
雖然他不清楚連喬是從哪個世界來的,又是怎麼來的,但是從她的心魔來看,她一個普通人,遭受了那樣嚴重的慘死,來到這個世界,又被迫接受連翹的爛攤子,還能一路走到現在,很不容易。
死亡那麼多次,她沒有一次停止過解救自己,即使一次次重複死亡,也會馬上調整心态重新抓住一切機會求生的人,又何嘗不是他自己?
門被推開,南道端着藥進來,“哎呦哎呦,燙死了燙死了,正熱着,默非說趁熱喝才有用,來三面狐,快喂連翹喝藥。”
三面狐從床尾爬起來,跳到地上化為人形,接過南道端着的藥,輕吹一口氣,等稍微涼一些才喂給連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