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要。”蘇驚梧輕輕擡手,藤條飛來纏住她手腕,歪頭想了想,在腳尖離地前又答道:“不過告訴你也無妨,我叫蘇驚梧,師父給我的名字。”語落,便在一片驚歎聲中,如來時一般輕飄飄消失在了山林間。
時柯望着蘇驚梧去的方向愣了許久,身後的家仆們激動萬分:“是小雷山上的神仙,神仙救了我們,還給我們指路。”
那小鼬在地上轉了轉,敏捷地跑出一小段,又回頭望來,像是在等他們。方臉男人立在原地本想等時柯吩咐,卻見他興奮地回過頭來,臉色漲得有些發紅:“秦叔,我要拜師學藝!”
秦叔愣了愣:“拜什麼師?”
“小雷山!”他回答得擲地有聲:“拜袁大仙!”
秦叔歎了口氣,以拜師要從長計議為由,先把時柯勸了回去。
一群無帖闖山的外客怎麼氣沖沖地來,就怎麼灰溜溜地走了,隻剩林中鳥獸寂寂長啼。
真正的小雷山内山上,一道瀑布從高崖上飛落,水霧濺到一座石台上。
風吹雲移,緩緩遮住山頂天光,一大朵雲投下森黑的影子,擋住石台上的棋局。
時柯憤起尋之卻無功而返的袁掌門正在石台邊跟人對弈手談。
細眉圓臉,面頰紅潤,眼角彎彎天然是三分笑意。
他眯着眼看了看局中黑白,擡袖拂亂,擺手說:“今日不宜下棋,改天繼續。”
對面那人冷眼瞧着他:“臭棋簍子,是我慣得你?”石盤上的棋子無風自動,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圓臉人面上帶笑,神色不變,手上未有動作,棋子又被一股力推亂。對面哼了一聲,黑白子翻轉着重新回到正位。兩廂對峙間,一亂一正,來來回回,兩個人巋然不動,周身水汽和草葉已經卷成陣陣旋風,攪得棋盤隐隐發顫。
這時一個少年托着木盤過來,隔着棋局對坐的兩個人并未回頭,劍拔弩張的氣勢驟然一松,水滴和浮葉悄然落地。
小弟子對這裡曾發生的暗暗較勁渾然不覺,他朝兩人行禮:“掌門,真人,這是丹房剛開爐的丹藥,讓弟子送來。”
袁掌門取下藥瓶,示意少年退下。他把藥瓶給對面,臉上是笑意不變,說話卻不客氣:“還是你徒弟争氣,區區先天不足之軀,三四十年就化得人形。你這空心蘿蔔中看不中用啊老弟,這些年半點長進都沒有,還成了個藥罐子——”
“夠打你這老瘸子就行。”對面的人擡手接住,緩緩從鼻孔裡嗤出一口氣,正是紫昊真人。袁掌門打量他半晌,緩緩收起本就窄的眼縫,間隙中閃動着些許精光,他若有所思道:“第一次見到你們時候,那小東西還沒開化。”
紫昊真人皺起眉:“想說什麼?别老竹筒吹氣說一半漏一半。”
“我是說——”,袁掌門白胖的手在棋盤上虛虛一指,一顆黑子落下,就着亂糟糟的棋面重新下了起來:“你親自帶大的小崽子,一直護着不肯讓我收進來,怎麼突然松口?”
再看白子已經呈頹勢,再無勝機。紫昊冷笑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悄悄教她蒼流派的三腳貓功夫?現在裝什麼君子。”
雲朵投下的暗影移開了,陽日照在棋子上,泛着晶瑩光澤。山谷間傳來清脆的笑聲,是蘇驚梧在說話:“我沒說錯吧丁叔,這個香料撒在烤肉上就是絕品,香不香?香不香?小常你也試試!”
“好奇特的辛香,好吃好吃!”幾個弟子邊吃邊附和。
“有意思,你這丫頭怎麼總能找到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丁廚聽起來很高興,問是什麼香料。
“這個叫馬芹子,是一種草的種子,從車前國來的鷹說那邊的人烤肉都這麼吃。今天在山腰找到一片,挖了幾棵過來送你。”
每回蘇驚梧上山,就跟丁廚湊到一起搗鼓吃食,按凡人的年歲,兩人能以爺孫相稱輩,俨然一對忘年交。
丁廚修行稀松,本來不是廚子出身,卻喜歡圍着竈台打轉,慢慢的山上的吃喝問題就都交給了他。
袁掌門捕捉到他們的聲音,笑了笑,又提起一顆白子替紫昊下了起來:“這孩子天資如何,你比我清楚。再說,若沒我撐起爛攤子,這幾套呆子劍法早都絕迹了,現在到我手裡,我想教誰就教誰。”
紫昊擡眼看他:“你替袁嬰守在這山上這麼多年,值得嗎?”
“那你躲在這寒山腳下這些年是為了什麼,可曾問過自己值不值?”袁掌門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紫昊真人聳拉着眼皮,看不出喜怒,指尖摩挲着白子,沒再接話。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來,蘇驚梧舉着兩串烤鴿朝他們跑來。“師父,袁掌門,丁廚的蜜汁烤乳鴿,來一口?”
袁掌門配合地接過一串,順手就刺了過去。
“哎哎——”蘇驚梧跳着躲開,那串着鴿子的胡楊木又湊到她耳邊,油晃晃的。她反應過來,舉着鴿子跟他比劃了起來。
之前上山,袁掌門悄悄教她劍法,應該是他自創的,沒什麼殺性,反而優哉遊哉的,像老叟晨練一樣。
劍招叫鶴追,紫昊看一眼都嫌礙眼:“翅膀都扇不開的老鶴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