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清風吐出的詞,帶着扭曲時間、錯位空間之感,仿佛是遼闊的神聖祭壇中,交雜着無數虔誠者低沉的祭祀祈禱,在空氣中不停地震蕩。
虛空不知名的存在回應了。
如舊日末世般的陰影籠罩住了這一方空間,粗壯交錯的觸手湧動,和翻滾的海浪一般此起彼伏,逐漸與地下室的邊緣蔓延,最終與各個牆壁融為一體,成為了巢穴最牢固的邊界。
原本肮髒沉悶的地下室,空氣突然煥然一新,變得潮濕、甜膩、粘稠,到處都充滿着巢穴之主的氣息,而這所有的氣息,都往床上昏迷的少年流淌而去,纏繞、癡迷、喜悅,各種情緒交織。
小小的地下室,瞬間成為了甯清風的巢穴。
在巢穴落成的這一刻,強大而無形的斥力陡然加諸在了取香詭身上——巢穴,在驅逐它。
愛巢,具有排他性——
絕不容許第三者插足!
無數鬼影發出了無聲的慘叫,它們被罡風刮裂着,被迫從甯清風的喉嚨中拉出了指甲,被強行刮向了門口,要将它驅趕出境。
不!
它是食欲之主座下第一隊列的取香詭,絕不能!絕不能!
取香詭長長的手臂死死抓着門,甯清風就這麼淡淡看着,随後走進廚房,找到了一把缺口生鏽的菜刀,走到了努力掙紮的取香詭面前,刀刃高高地揚起。
晃動的黑影停滞了一瞬,半個身體大的嘴劇烈地變幻,好似來自地獄的嘲笑。
“是不是在想,不在一個維度,奈何不了你?”甯清風歪歪頭道。
女孩的聲音沙啞暗沉,卻比惡魔低語還恐怖。
鬼痕的晃動戛然而止。
甯清風嘴角殘忍地揚起了一個笑容,菜刀重重地落下。
一陣寂靜。
過了一會,取香詭的黑影似乎才開始晃動,似乎在看自己的手指——完好無損,一點都沒少。
桀桀桀——
嚣張輕蔑的大笑從它張開的大嘴中呼嘯而出。
下一刻,它就呆滞了,因為它的腦袋——開瓢了。
大張的嘴,是真在漏風。
啊啊啊——
隻有傻子才放着腦袋不砍砍指甲,但顯然甯清風并不是。
她看了看開瓢的腦袋——空空如也。
“喪屍看了都得搖頭而去。”
甯清風嘴上一陣遺憾,動作卻是毫不留情。
一刀又一刀,如同一個隻對腦袋感興趣的變态。
鬼影被砍得痛苦哀嚎,甯清風也是砍得酣暢淋漓——站着不動的樁子,少砍一下都是損失!
真是蠢貨,就這樣了,都不願意放手,離開巢穴。
不過,也幸好它不放。
不知過了多久,墨發女孩停了下來,眼神微冷。
她殺不了它。
她以“原主”的身份行走在這世間,那她就是原主,外形上、實力上都如此。
白天,在見到了少年身上的鬼痕時,她在結果觊觎少年的垃圾時就有意識地抽取濃縮了“死魂”的概念。
每砍一次,就往菜刀上附着一份“死魂”概念。
如今,16份概念已經快要見底。
但取香詭還影影綽綽,絲毫不見衰弱。
失去了“死魂”概念加持的刀,就如取香詭所想,将會再也砍不中了。
真遺憾,死不了。
她淡淡地想道。
不過就算殺得了,也不能殺,否則會招緻它後面的龐然大物——
【取香詭,是食欲之主伸向人間的觸須,收割人間的代行者。】
【寄生型詭異,是食欲之主豢養在‘豚魚’頭部的縮頭魚虱,愛好寄生在宿主頭部、眼睛和口腔内(假如某一天洗漱時,你發現幽暗的口腔中,舌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趴在上面、咀嚼蠕動的黑色不明生物,先不要驚慌,确定它的外形。若它渾身鱗甲、節肢分明,頭部如虱,恭喜你,那是你的“新舌頭”在向你打招呼)。】
甯清風聽着羽觸捎回的信息挑挑眉,所以——
它今晚,是打算“開吃”小蘑菇鮮嫩的舌頭?
她的視線緩緩移向了取香詭的黑色指甲,手中輕輕擦着生鏽的刀,音色低沉:
“就是這十根指甲,讓小蘑菇痛不欲生?”
黑影一驚。
甯清風低下身體,将被黑發遮擋住的臉湊近了取香詭,發隙間露出的漆黑的眼眸竟然比鬼影更加像惡魔。
“這麼不識趣的指甲,還是全斷了好。聽說這世上,最難以忍受的痛苦,是針紮進指縫。不知道你這樣的存在,會不會也這樣呢?”
“會的吧,畢竟,我砍你腦袋,你也痛得慘叫呢……”
取香詭的鬼影縮成了一團,一顫一顫,似乎在瑟瑟發抖。
它的身體由無數鬼痕組成,但總有一些鬼,膽小怕疼。
甯清風就像是一隻玩弄别人的無情惡魔,以輕描淡寫的方式,反複讓别人陷入地獄,不得好死。
她是殘忍的。
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舉手投足之間,就往取香詭的十指間擦了無數生鏽得劣迹斑斑的長針,紮得鬼影無聲的尖叫直沖天際。
黑色的汁液從長針上一滴一滴地滑落,掉在了地上——加了“死魂”概念的長針,于取香詭而言,就是世上最恐怖的刑具。
此刻的鬼影陷入了瘋魔,彼此之間甚至已經維持不住凝聚的狀态。
黑色的長指甲,一根、又一根地斷裂。
最終,在甯清風砍下了它的十根指甲,讓它被罡風吹走的一瞬,它的内心,甚至莫名湧上了一絲感激之情……
*
甯清風用盡了最後的“死魂”概念,終究還是送走了取香詭這個要人命的狗皮膏藥。
巢穴中隻剩下了她和小蘑菇的氣息。
這個事實讓甯清風感到放松和惬意。
但很快體力耗盡的她就支持不住了,倒在了地上。
觸手似乎有些暴躁,她的形态開始扭曲,腳下的影子漸漸變成了蠕動着的無數觸手,不停蔓延,昏暗的煤油燈落在影子上,試圖驅散這片黑暗,卻反而像獵物一般被牢牢捕獲,不得逃脫,慢慢吞噬殆盡。
每時每刻,她的本體都在發生核彈一般的爆裂,不停地向下碎裂,從遮天蔽日的不可名狀,碎裂成了飄渺無形、難以捕捉的霧态,而就算在是無形的狀态,她的每一個物質分子,都還在爆裂碎變。
撕裂靈魂的劇痛還是小事。
死亡,才是懸在她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本能,讓她在昏暗的地下室中緩緩往散發中淡淡白光的小蘑菇蠕動,一點一點翻上了破舊的木質小床。
——食物,髒。
精神陷入混亂的她腦海中還有空挑剔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好在她的觸手夠粗夠大,一根就足夠小蘑菇着床,她仔細挑選,才選出了彈性和柔軟度最強的觸手,伸到了小蘑菇的身後,将整個床包裹了進去。
而剩下的七根觸手,早已蠢蠢欲動,蜂擁而上,迫不及待地找到可以瓜分的地盤,每根小觸手都找到出最中意的部分,占據着,侵略着。
細碎的聲音從路生白蒼白的嘴中無意識地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