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戳穿的那一刻,阿賽洛第一反應就是檢查自己引以為傲的僞裝。
是她今天的妝容不夠楚楚可憐嗎?還是她的打扮太張揚了?
阿賽洛真正喜歡的是一切豔麗,蓬勃向上且富有攻擊力的東西,但是她敏銳察覺,這樣的打扮除了引起别人的警惕外,一點多餘的好處都沒有。
于是,阿賽洛聰明地選擇了戴上乖巧的面具,她故意夾着嗓子溫柔地說話,穿着甜美又低智的蓬蓬裙,總是用崇拜地眼神看向周圍的人……阿賽洛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個不知世事的單純少女,她的僞裝也極其成功。
所有人都認為,阿賽洛是個單純如綿羊一般的溫順少女。
阿賽洛将暴露自己的所有不可能因素排除後,就得出了一個結論——眼前的那個人并不是普通人,他擁有能一眼看穿人本質的能力。
而擁有這種能力的,大概率就是祭司口中的神明,阿賽洛意識到這點後,有片刻慌亂,又很快鎮定下來,她飛速環視了四周的環境,沒人在場,這就意味着她大可以胡說八道,有足夠的餘地周旋。
阿賽洛強行擠出兩滴眼淚,“偉大的神明,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思,我不過就是一個失去了父親兄長的可憐人,被推到了原本不屬于我的位置上,我想攻打敵國,也是為了給我枉死的父親報仇。”
那賽洛很聰明地沒有去提哥哥衣領和馬具上的蜂蜜到底是誰做的手腳,她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希望眼前這個男子能因此心生憐愛。
可這也瞞不了神明,他問到,“那你的哥哥呢?”
阿賽洛自知理虧,避重就輕道,“我哥哥生性暴怒,伺候的宮人時常一批接一批地換,他宮殿中花園裡的花卻開得異常鮮豔茂盛,花瓣層層疊疊,花朵比我的拳頭還要大,那是因為泥土下埋藏着無數宮人腐爛發臭的屍體,而發生這一切的原因,就是稍有不如意,我哥哥就會拿身邊的人出氣,有許多人被活活打死,鮮血滴落泥土,那些人的屍體就被埋在了花園中,成了花朵的養分。”
神明僵硬的石頭臉上難得出現了類似于憐憫的情緒,“可這也不是你害人的原因,神明愛世人,會公平地主持一切公道,你就應該什麼都不管,等他該有的報應到來。”
阿賽洛撇了撇嘴,内心不屑,她想,她可沒那麼長時間去等待。
但阿賽洛卻沒表露出自己的嫌棄,眼睛在睜閉之間,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
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自顧自地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阿賽洛隻披了外衣,松松垮垮的袖口襯托着她的骨架越發小巧。
阿賽洛柔軟細膩的肌膚,在昏暗的燭火中呈現出珍珠一般的質地和光澤,神明像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急忙閉上眼,“大……大膽。”
阿賽洛竟然從那張石像做成的臉上看到了驚慌失措。
阿賽洛忍住笑意,舉着手臂細細道來,“這就是我的證據,這條疤,是我才五歲的時候,哥哥新得了一把鑲嵌着寶石的刀,他想找個人測驗那把刀是否鋒利,于是就找上了我,他還威脅我不允許告訴任何人,那把刀的确是鋒利極了,我甚至來不及感受到任何痛苦,手臂上就多了一條深刻見骨的疤痕。”
阿賽洛如數家珍,從經年已久的老舊疤痕,一直說到自己最新産生的,已經快要消下去的淤青,“可能還不止這些,但是我忘記了既然我忘了,那就證明這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連神明都開始震驚,“他可是你的哥哥啊!”
“他不僅僅是我的哥哥,還是這裡未來的國王。”阿賽洛用極其平靜的語氣道,“可是我呢?不過就是一個被忽視的公主,将來有一天,我可能會被随時扔到其他國家去聯姻,然後逐漸被所有人遺忘,他自然可以對我這麼做,沒有人會來指責他,但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會指責我不夠順從未來的國王。”
阿賽洛的眼眶中充盈着淚水,她擡起頭,逼迫眼淚别真的往下流,“如果我要是不努力一些,我就會變成随波逐流的水草,水流将我沖到哪裡,我就不得不在哪裡生根發芽。”
阿賽洛很不合時宜想到了冠冕上的那顆珍珠,觸手溫潤,她曾經為了觸碰它挨了一頓打,而現在,冠冕在衆目睽睽下被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她成了冠冕連同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隻是她仍有些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逃離眼下的境地,卻仍舊被所謂的神明玩弄在鼓掌之中。
到頭來,阿賽洛還是沒能擺脫她自己的命運。
阿波羅仔細地聽着阿賽洛的每一句話,她沒有撒謊,人是神明創造的産物,阿賽洛的人生軌迹在阿波羅的注視下,被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阿波羅看到被衆人有意無意打壓,于是隻能收斂起脾氣性格,變得越發低調無害的小女孩,又看到她無數次在黑夜中哭泣,為了自己的命運惴惴不安。
阿波羅歎了口氣,他這次來,就是為了懲治阿賽洛這個膽大妄為的渎神者,但此刻,他的理智告訴他,阿賽洛或許罪不至此。
阿波羅的餘光瞟到了一抹白色,阿賽洛還沒把袖子放下去,她骨骼天生就偏小,上面青青紫紫落了不少的痕迹,關節處的骨頭突出,幾乎一手就能環住她的大半個手臂。
阿波羅承認自己産生了憐憫之心。
阿波羅是古希臘中的太陽與醫藥之神,阿賽洛看上去非常恐怖的滿身傷疤,對他來說隻需要擡擡手指,他身份尊崇,地位高貴,是宙斯和暗夜女神勒托的孩子,就算是他擁有治愈的能力,也不會有人願意因為這些小事麻煩他,更何況,阿賽洛隻是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