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賈赤說話的口氣非常奇怪,透着一股子對京城權貴的熟稔。
比如陳深之流,也就見過幾個舉人。
落到賈赤口中,當朝進士老爺也不過是随口的談資。
陳深有些迷惑:“這……”
賈赦又被賈政用筆杆自腋些狠狠戳一回。
幹巴巴咳了一聲:“我們在京城中,聽過一些消息。半蒙半猜,在京城裡都是小事。”
陳深點點頭,進士老爺能進翰林也不過七品,在京城着實不夠看。
陳深又湊近一點,聲音壓低:
“我聽他們說,京城裡最不缺新鮮事,賈兄還知道什麼?聖上賜府的賈家,你知不知道?”
賈赦撇撇嘴,他自己家的事,他怎麼會不知道。
“當兒是聽過的,甯容二府的國公老爺,早年是與聖祖一起……”
賈赦又被戳了一下,嘶了一聲,馬上反應過來,斜着眼狐疑的看向一臉八卦的陳深:
“好端端的,你問這些作什麼?”
陳深看看四周,神神秘秘:“你們可莫要和旁人多話……”
陳深攏着腦袋,恨不得把自己遮起來,聲音壓得更低:
“我聽說……聖上明年要南巡,你看和你們二人同姓的國公府又封官,又賜宅子,聖是要到國公府下榻,肯定會到咱們金陵地界來。”
聖上要南巡?
賈赦和賈政同時皺了皺眉。
榮國府接駕,這怎麼可能?
賈政忽然開口,聽着很是不悅:
“本朝自開國以來,先帝南巡曾至金陵一次,當今聖上七年前南巡,未在金陵下榻,不過,就算聖上此番果然南巡至金陵,與榮國府也不相幹,國公夫人寡居,不便接駕,多半是甄家。”
也不想想,他們母親寡居,妹子們又未出閣,怎麼可能?!
這回可算輪到賈赦了,他也掐一回賈政的胳膊。
“二弟……”
賈政也幹咳兩聲:“咳咳……隻是猜測而已。”
陳深卻将話都聽了進去,像是聽到什麼至理名言,恍然大悟的拍手:“我覺得,賈正說得很有道理!”
有沒有道理還是其次,賈赦一把将陳深薅到跟前:“聖上南巡的消息,你從何處得來?”
陳深又弓腰縮背,一副竊竊的架勢:“你們莫要傳出去……剛剛我從雨亭的假山後過,聽幾位先生說起的。”
原來如此。
賈赦和賈政對視一眼。
先生們都談論,不是什麼秘密,他們在書院消息不比家中靈通,母親肯定得了消息,沒準明日就把消息帶進來了。
兩相比較,當然是家中消息更準,賈赦和賈政對聖上南巡一事反而沒了心熱的氣兒。
……
皇帝南巡不是小事,榮國府的主子們沉得住氣,下人們卻有些穩不住了。
賈姝當下領着妹妹們料理家事,也察覺到:“聖上南巡的消息與咱們家有多少相幹,自打消息傳到,上下也人心浮動起來。”
賈媃在旁道:“那是一國之君,她們議論幾日也就過了,咱們家還在孝中尚且如此,何況其他人家。”
榮國府中有傳言,沒準聖上來到江南,見大爺二爺一片純孝,又會讓搬回京城去。
府上好些人都長在京城,存着回京的心思,不管真假,都願意信。
但回京之事,豈會如此簡單?
賈娴也無奈:“母親得了消息那天就讓門房那邊說話仔細,不該答的莫要亂說話。”
此事卻不必急,賈娴又道:“馬上就是年關,水路也不通,聖上真到咱們這邊,也是明年的事。”
賈媃接過話茬:“真的定下來金陵,預備接駕那一家,有得忙!”
早就傳開了,金陵的甄家主理此事,現下金陵、姑蘇、揚州等地,不知多少人擠破頭想進甄家的門。
想來甄家門檻都要被踏破。
賈姝坐在上首:“論他們别家忙什麼,咱們也要記得父親的事。”
她又轉頭對懶得參與讨論的賈敏道:“四妹妹,你畫幅畫給大哥他們,問一問。”
賈代善的事阖家上下哪個敢忘……
嗯,除了史苗。
好在就算史苗不記得,家中總有人提醒她。
賈赦和賈政也告假歸家,一來預備年關,再來就是祭奠亡父。
理由十分正當,乃是一片孝心。
賈政和賈赦回來那日,才下車從角門進家,就聽下人說甄家有人過來,正和母親說話。
他們兩人原本要去給母親請安,此刻卻不方便。
兩人站在遊廊拐角,吹着冷風,不耐煩的問:“甄家的人還沒走?”
回話的婆子道:“沒走,大爺二爺要見一見嗎?”
甄家來的不隻女人,還有兩個管事的男人。
這婆子不太懂,所以才管的雜事。
除非是甄家的爺們過來,幾個管事何必勞動兩個爺。
“不見。”賈赦冷淡得很:“我們先去換衣裳,一會兒再去給母親請安。”
兩人剛想走動,就見賴嬷嬷引着幾個人過來,瞧着都是媳婦模樣,賈赦和賈政往後退到角落回避。
聽到賴嬷嬷說話聲:“我們府上你也瞧見了,現下人手支使不開,太太也沒法子。”
又聽一人帶着本地口音,似乎有些為難:“隻是我回去,不知如何同老夫人交代。”
賴嬷嬷又道:“她老人家是個明白人,又寬厚,不會怪你的。”
……
待幾人漸漸走遠,賈赦抱着手臂嗤了一聲。
“甄家還缺人?主意都打到咱家了!”
聽這口氣,甄家是想來榮國府借人去幫忙。
原先舉家過來,賈赦和賈政都跟着料理過許多家事。
從京城過來,帶的哪些人他們心中有數,如今自己家都有些支使不開,哪裡能勻給旁人?
況且甄家想請榮國府派人去幫忙,不知道是要收買下人打探消息,還是将來出纰漏,在繩子上多栓幾隻螞蚱。
賈敏的聲音從下面幽幽傳來。
“豈止,若不是在孝中,她們肯定巴不得把哪個姐姐娶過去,兩家捆在一處,同氣連枝,我們榮國府肯定盡心盡力。”
兩兄弟一低頭,不知到小妹妹什麼時候摸過來的。
賈敏小小一個,披着一件杏色刺黃蕊的鬥篷,頭上裹着兩個飽滿的小揪揪,小揪揪上一左一右簪着珍珠攢的六瓣霜花。
她兩隻手抱着柱子,盯着甄家人離去的方向,苦大愁深,小臉鼓成了包子。
賈赦伸手捏捏妹妹的一個揪揪:“小孩兒似的沒長大,今日不好好讀書,什麼時候跑出來的?”
賈政沒說話,也跟着捏捏妹妹另一邊的揪揪。
賈敏擡手一左一右護住自己的小揪揪,依舊是那張嚴肅臉。
“今日是周末,我課業都做完了!”
看見兩個哥哥捉弄人的神态,賈敏眉毛都皺在一起,氣得哼了一聲。
“真讨厭!”
讨厭的大哥二哥,讨厭的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