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勢壓人不困難,讓曹操應承下她的要求更不是最後一步。
作為施法者,陳念隐隐能夠察覺到那一層“聯系”已經快要結成了,但到底還是差了幾分火候。
是以,從曹操的夢境中脫離以後,陳念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轉而去到劉備那邊。
她能夠将非曹操陣營的人單獨剔除出去,可頭一回施法,完完全全同技藝精湛四個字談不上關系,這些人如今身處的夢境當是一片空白。
陳念沒有同劉備打過交道,但心中清楚現在是她的主場,無論如何,隻要不自亂陣腳,行為處事上即使有疏漏之處,往往也不會成為問題。
“劉使君,冒昧打擾。”陳念的開場白平平無奇。
雖說和劉備遇見的場合裡,對方總是多多少少會有開口說話的時候,但陳念隐隐約約能察覺到這位實際上并不是個健談的性子。
果然,劉備看過來時,面上的神色和先前在主帳中見到的相比,少了幾分熱絡,開口的話也更像是慨歎:“先前隻不過是聽聞,還當傳聞有誇大的成分……”
“其實的确有,隻是方向不太對而已。”陳念見他的态度還算松快,自己給自己造了把石凳坐下,“今晚這樣鬧了一遭,我在這營中已經待不下去了。”
劉備不知道她究竟在搞什麼,一個帶着隐晦疑問的眼神才剛投過來,那一頭陳念就又緊接着開了口。
“我給他們造了個夢,将彭城屠城後,許都遭了天譴,除卻那位居住的宮室以外,盡數被流星砸毀殆盡。”
劉備:“……”
以如今曹操的威勢而言,這位陳方丞能做出如此打算與捋虎須無異,敢這樣做的人,要麼是恨毒了曹操,已經到了不惜一切代價的程度,要麼就是所求比風險更大。
“方丞是彭城人?”劉備問道。
陳念一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是。”
“難怪方丞要铤而走險。”劉備了然道,“見故鄉将要遭難,終究還是心有不忍。”
盡管劉備瞧着和方才沒什麼區别,但陳念莫名還是覺得他周身的氣質霎時便柔和了些許。
以奇怪的方式刷了一波好感度,陳念也懶得再解釋什麼了,她也沒法掰碎了講,個中的原因隻會越描越黑。
即使這樣的行為其實有一定“背主”的嫌疑——她得曹操的看重,但在大多數和曹操不對付的人眼中,當官那也是在老劉家的朝廷效力,溜了就溜了,沒什麼問題,完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并無親族,即使必須離去也沒有什麼挂念的,但總得為之後的事多加考慮。”陳念開口道,“我有一徒,尚在彭城,年幼孱弱……”
“曹司空可知此事?”劉備問。
“不知,我僅告訴了使君一人。”陳念搖頭。
照拂一幼兒而已,即使劉備才吃了個大虧,以曹操對他的“看重”,想要做到這樣的事也并不困難。
劉備應下,又問:“那孩子父母的姓名,如今年歲幾何?”
“父母的姓名不大清楚。”陳念回答道,“至于年紀……她現在還沒出生呢。”
劉備:“……?”
這回答顯然已經超出常人邏輯能夠理解的範疇,陳念立馬補上了解釋:“總之,她同我頗有幾分關聯在,不求使君照拂,不過是我姑且認為……将來她會有同使君見面的機會,是以便想着為她留個名字。”
她指尖在虛虛一點,一個“念”字便橫空躍出。
“同我一樣姓陳。”陳念說道。
“自是可以,隻是以備如今的處境,見面之時究竟是何等光景,尚未可知。”
劉備說着這樣的話,但面上卻沒有什麼自怨自艾的模樣,“方丞既有通曉未來之能,可否為備試言一二?”
“鳥脫樊籠,魚入江海,不外如是,使君盡可放心。”陳念微微帶着幾分笑意。
在場的兩個人都知道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意味着什麼——他将會成功脫離這一層束縛。
“那便借方丞吉言了。”點破到這種程度,對方又有着近乎神異的才能,裝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劉備也學着她變東西的動作拿出杯酒,敬了下陳念。
陳念面不改色地有樣學樣,隻是把杯盞中的酒換成了雪碧,一口悶了個幹淨。
“事在人為,使君隻需抓住時機即可,我說的不是什麼吉言,事實而已。”陳念聽着耳邊響起的轉換陣營提示,最後一絲聯系在那一瞬間生長完成。
先前同曹操定下的約定就此落成。
彭城,不會再被屠了,她大可以放心,盡管經過戰亂洗禮,注定又要生亂,但……
思緒紛亂了一瞬,見着劉備面上掠過一瞬的愕然,陳念大抵知道施術的代價到了。
“讓使君見笑了。”她拿帕子一抹唇邊,瞧着上邊的血漬反而還笑了一下,“畢竟是同時控制多人的術法,若是能毫無限制地施放,那我便真該橫行霸道、來去自如了。”
“方丞既已抱恙在身,如何離去?”劉備好似正擰着眉,陳念眼前的畫面有幾分晃悠,看不大清楚。
“我本就體弱多病,時日無多,無論是多幾年還是少幾年沒有分别,我……”陳念蓦然想起了陳思所說的話,低低道,“我該做點我認為有意義的事才對。”
“即使如此,但我不能在營中死去,術法後續尚且需要布置,使君,陳年就此拜别。”陳念長揖一禮。
她現在站得其實不怎麼穩當,可同許都那邊的文武官員相處了将近一年,該學會的禮節倒也清楚個大概。
劉備看了陳念片刻後才開口:“你放心。”
陳念點點頭,轉身徑直離去。
從夢境中脫離摔落,她不知為何忽地感到周身上下生出一股莫名的氣力。
這就是回光返照的感覺?
陳念用着這僅剩的生機走出了營地——現在所有人都處在她術法的控制之下,她完完全全能做到大搖大擺地出入。
按照1122的說法,她這具身軀會在死去後連同身上的衣物一同化為飛灰,這倒也方便,省得她還要費盡心力去為自己找一處合适的葬身之地。
找到了還得擔心擔心會不會回過頭來一看發現自己已經被啃幹淨了。
在相隔極短的時間内同時經曆兩次死亡,陳念的精神同樣也已經極度疲憊,但卻還是有着種近乎莫名的清醒。
像是同學和她描述過的那種“熬夜熬了太久,真的很想睡覺卻又睡不着了”的感覺。
就這樣死了也許沒什麼不好的。
她抱着膝蓋,望着頭頂的那一輪明月,看上去真的和那邊的沒什麼分别。
影影綽綽的想法在這一瞬間戰勝了千軍萬馬,終于姗姗來遲地殺到了她面前,勾起了那一丁點來自内心深處的渴望。
要是這裡的時空,同她自己原本的來處相互聯系就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每做出一點事,是不是就能在史書上留下些許痕迹?
陳念對成為課本上的知識點沒什麼興趣,但隔着一千八百年的時空,她的親人或許會根據她反常地開始鑽研起三國這一條蛛絲馬迹發現什麼,從而……
算了,還是不想了。
每每問及1122相關的問題,這家夥總是避而不談,不說可以,也不說不可以,說到底就是把人不上不下地吊在那裡。
“晚安。”陳念輕到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無人回應,她歎了口氣,“……下次一定找個有人的地方再死。”
……
清晨的營地,堪稱是雞飛狗跳。
一個人做了這樣的夢還好說,汗流浃背地爬起來打算收拾收拾,結果轉頭一看,身邊認識的其他人怎麼也是一副汗涔涔的模樣。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試探一番,又不是人人都揣着九十九個心眼子在身上,要不了半個時辰,營地内當即人心惶惶起來。
曹操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所有人議事。
劉備聽陳念描述過,醒來以後先問一步,知道兩個弟弟沒有做什麼特殊的夢,隻是同樣受那術法禁锢,當即将那内容大緻講過一遍,讓他們見機行事,以免露出任何破綻。
先前還是人人贊成的決定,經由這夢的改變,堅持執行的人反而變成了極少數派——軍心動搖自古以來就是行軍大忌。
曹操在夢中便應了陳念不屠彭城,此時見手底下的人不過是為了看看他們的态度,不多時,幾條命令當即被頒布了下去。
首先一條便是說明此次不會再屠城的決定。
“司空,這等神異之事,莫不是那陳年!”決定做便做了,但不妨礙有人不怎麼甘心。
有還不明白的人交頭接耳,注意到陳方丞居然沒有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