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嘩啦啦的流水時忽然想起了劉家豪,在教小铮這件事上,似乎隻有劉家豪能幫她出出主意,她真的覺得自己有些沒轍了。
但劉家豪一家子都回老家過年了,聽說今年是回的山東,她要找劉家豪幫忙隻能等到寒假結束。
但即便這樣,她也沒想過要給許铮換成開裆褲,一個五六歲的小孩還每天穿着開裆褲當街遛鳥,這在李曉言的腦海裡,是完全無法容忍的丢人現眼的事。而且穿着開裆褲容易感染細菌,她雖然覺得許铮經過這麼多年的錘煉,抵抗細菌的能力比别人強些,但她心中總有一種作為姐姐的責任感在作怪,覺得自己應該盡可能的照顧好弟弟,而不是讓他像個低賤的垃圾一樣被正常世界排斥在外,區别對待。
李曉言洗個床單也洗出了一分苦澀,但她很快就把這冒出來的一分苦澀和着唾沫給吞了,然後迅速調好熱水,給小铮擦洗屁股,再給他換上幹淨的褲子,最後再把洗好的床單和褲子挂到歪脖子樹上,又跑回家做早飯。
這些事一回生二回熟,她第二次做的時候已經利落了許多,她沒有責罵許铮一句,甚至還誇了許铮兩句,因為早上吃飯的時候,許铮已經開始轉動勺子喝粥了,雖然隻有三勺是自己舀的,其餘都是李曉言帶着他喝的。
這一點點的進步讓李曉言心花怒放了一整天。
過年的生意比想象中還要好,買散貨和箱貨的都比預計的要多得多,箱貨很快就走完了,但水果批發市場沒有更多的貨源,所以李曉言又想到了一個主意。
她挨家挨戶去收空的包裝箱。一開始給五毛錢,後來慢慢漲到七毛錢,最後漲成一塊錢。她借了一輛三輪車,每天帶着小铮去挨家挨戶收空箱,因為她價格給的不錯,長得好看嘴又甜,有些人家戶還沒吃完就把箱子騰空賣給她,這一來二去她就收了六七十個。
一回家,她就在家裡把散貨裝進空箱裡,裝好後又迅速運到三岔路口去,然後又帶着許铮去收空箱。
李曉言像個陀螺一樣從早轉到晚,幾乎沒有休息過,許铮也隻能跟着他姐從早轉到晚,雖然他起不了什麼作用,大多時候都在邊上當擺設。
他懵懂的看着李曉言做的所有事,試圖分析個所以然來,但他目前的邏輯水平隻限于“吃饅頭喝粥”以及“傻逼李曉言”這兩件事上,在其他方面還是完全沒辦法進行邏輯上的認知,所以也隻能像花果山的猴一般,好奇又茫然的看着這個陌生且神奇的世界。
在李曉言領養他之前,這個世界宛若黑暗的深淵,沒有光沒有溫度沒有顔色。但最近這些日子,他漸漸發現這個世界從黑色變成了黑白色,甚至偶爾還有一點别的顔色,他的表情仍然有些呆滞,但眼神卻漸漸有了光芒。
這一切,李曉言自然是發現不了的,她滿腦滿心全是那幾毛錢幾塊錢的事,為了裝箱能快些,她都是直接跪在地上飛速裝箱,一個寒假還沒過完,她那條已經被洗的發白的牛仔褲的膝蓋處,俨然出現了一個破洞,是跪在地上裝箱給磨出來的。
她媽照例罵了她一頓,但又心疼的緊,所以等寒假快過完的時候,她就領着李曉言和許铮去了趟大市場,給這姐弟倆一人買了一套新衣裳,還給李曉言多買了一條牛仔褲。李曉言讓她也給自己買一套,但她媽說自己衣服還沒破,買多了浪費,李曉言知道她媽的脾氣,多說沒用,便把感動和苦澀一并埋進了肚子裡,不再多言。
李曉言媽給許铮買了一套大紅色的福娃裝,穿上去從頭到腳紅彤彤的,看上去特喜慶,把李曉言給生生看笑了。她捏了捏許铮的臉,又捏了捏許铮的腿,覺得這孩子要是生的胖一點,估計能直接當個小佛像受人供拜了,他親媽什麼也沒能給他,卻給了他一副好底子,對他親媽來說或許也算點安慰。
許铮看見李曉言展顔大笑,覺得心裡的向陽花刹那間開了個漫山遍野光華燦燦,李曉言換上了一件黑色的棉大衣,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在黑色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立體,許铮雖然不知道美醜的字面概念,但已經在心裡形成了一個堅固不可摧的認知——他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哪怕真實世界的李曉言是個窮的可以不要命,每天穿的破破爛爛,常常被同學老師和那些碎嘴子親戚拿來踩壓的社會渣滓。許铮也覺得,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得上他姐,哪怕這個世上的所有人煙消雲散,隻要他姐還存在,那這個世界就存在。
一整個寒假的起早貪黑終于有了收獲,年一過完,李曉言媽算了一下,大概賣出去一百五十箱,統共賺了一千九,再加上之前半年賺的,一共有了四千多的結餘。
這四千多對于李曉言的大多數同學來說,都是随便就能拿出來的小錢,但對李曉言來說,卻是他們全家辛辛苦苦起早貪黑半年多,每天守在風裡雨裡才換回來的一點活命的積蓄,每一分錢都裹着十足的淚汗。
别的不說,就是她媽在大街上守了半年多,原先還算細嫩的臉變得幹枯粗糙了許多,就讓李曉言覺得紮心。
窮人的路,從來都是難的,拼盡全力才能在罅隙中找到一絲天光,李曉言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把窮人要走的路看得這麼清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