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趣啊。”唐州說。
他的面上挂着笑,但那一雙銀白色的眼當中卻是一片鋒銳的冰涼:“難怪在這一顆星球上,對于祭典的舉辦的推崇程度高到了一個不正常的程度……”
他揚了揚自己手中的文件,朝着館長看了過去,目光像是兩把鋒銳的刀劍,能夠直接剖開館長表層的皮囊,看到她内心所有的欲要隐藏起來的想法。
“并非是被專門打造出來的、用于吸引遊客、發展這一顆星球上的旅遊業;也不是因為對于【飓風與洪澇】的天災魔神真的擁有多麼虔誠的信仰與尊崇……僅僅隻是因為,如果祭典不能夠順利的如期舉行的話,那麼就會有能夠将整個星球都完全給侵沒的洪水從天降。“
盡管每一次洪水的規模都不盡相同,有的時候浩浩湯湯,有的時候又仿佛隻不過是“意思意思”的程度;但是毋庸置疑的一點是,就算是規模再“微小”的洪水,也依舊是名為“洪澇”的天災。
而既然被冠以“天災”之名,那麼便是對于人類來說所無法抵禦的、不過是一個照面之間就能夠以根本無法抵抗的傾碾之勢将他們徹底的碾碎的可怖力量。
或許在第一次、第二次沒有舉辦祭典,以至于召來了幾乎要滅世的洪災的時候,生活在這一顆星球上的人尚且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所在之處。
可是,當同樣的世界發生了第五次、第六次,甚至同時還擁有着控制變量法可以讓人類去逐一的進行對比之後,就算是再愚鈍的動物都應該已經從這個過程當中學會和領悟了什麼,更不要提是善于從環境當中觀察和總結的人類。
從意識到這一件事情的時候開始,祭典終于成為了阿斯特萊娅星球上最為宏大的、擁有着最高的優先級、無論什麼都必須為之讓步的盛大的節日。
“您一直都知道這件事情……”這樣的秘辛即便是對于就在這顆星球上出生、長大并且直到現在都還在其上生活的執法隊長來說,也是第一次聽說。
誠然,他記得在從小的時候,自己就參加過一次又一次的祭典,家裡面年齡大的長輩們也嘗嘗耳提面命,教導孩子們一定要對祭典抱有敬畏的态度,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一定要确保每一次的祭典順利完成,可是執法隊長從來都沒有想過,在這叮囑之後,居然還潛藏着這樣的深意。
而這一刻,在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聯總結在一起之後,執法隊長的面上露出了某種恍然大悟的神色來。
“難怪我記得,在我還小的時候,有一年因為财政緊缺的緣故,原本在那一次不準備舉辦祭典了;是您力排衆議、甚至是不惜為此販賣家産,也一定要推動祭典的順利舉辦 ……”
館長面上的神色平靜,并不因此而動容,仿佛自己當初做過的不過是一件非常微小的、不足稱道的事情:”每一任博物館的館長都是需要經曆層層的考核與測驗之後,最終才能夠上任。我們的存在是這顆星球最後的保險,确保祭典一定能夠順利的舉行,而絕對不會讓魔神的天災降臨到這一顆星球上。“
也正是因為一代又一代館長的努力,洪澇的天災已經很久沒有到來,以至于這顆星球上絕大多數的人都不再知曉這一段曆史。
說來也是可笑,因為曾經數度遭遇了洪災的緣故,所以阿斯特萊娅星球上的水系豐富,擁有了面積龐大廣博的湖泊與海洋。
這些讓這顆星球成為了在整個星間都極為有名的海濱度假聖地,而祭典本身也被當做是能夠吸引無數遊客的賣點,而幾乎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這祭典舉辦的本身,是為了能夠從天災的魔神手中祈求到寬恕與庇佑。
“您和曆代館長為什麼不将這些事情告訴大家呢?一直都是獨自去承擔這一切……”執法隊長覺得自己的心情非常的複雜,驟然得知這樣的驚天的隐秘,他很難說自己内心如今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感受,複雜到難以将其單獨的拆析出來。
“是因為根本不敢說出來吧。”已經将所有的記錄、以及那些附在記錄上的總結看完了的唐州笑了一聲,隻是這笑聽上去卻是頗為涼薄。
“雖然不是絕對的,但是每十個在祭典上獻上舞蹈的【海之女】當中,都會有超過一半的舞女在祭典結束之後失蹤。“
“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的話,又還有多少少女願意成為獻舞者;亦或者退一步說,懷抱着恐懼獻上的舞蹈,又是否符合魔神的要求、是否會觸怒到對方,從而導緻祭典失敗呢?”
唐州輕飄飄的撂下了自己手中的那一沓文件,居高臨下的看着館長。
“為了更多人的利益與生命,從而選擇了放棄掉少數人……僅從性價比來說,你們倒是做出了絕對理性的選擇。”
館長的手指微微收緊,但是面上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我不否認這種卑劣的選擇。”館長說,“但是……這的确是我們最後做出的決定。”
“如果各位覺得這是需要被唾棄的一點,那麼任何的罵名我都可以承擔。隻是奧莉薇娅那孩子的下落,請務必盡快找到……距離晚上的祭典獻舞,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執法隊長一時之間有些躊躇了,不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好。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在面對這樣的電車難題的時候都能夠沒有多少猶豫的就做出選擇。
唐州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他的眼中像是在追憶着一些什麼,不過很快便消散掉,唯餘一片的平靜:”倒也沒有什麼值得責罵的。“
“被你們的決定拯救了的人作為既得利益者無權開口;有資格評判你們的行為的人已經死去。”
“除非遺世的亡靈重新現世,否則的話……這當中的是非功過,也與其他人無關。”
館長的目光落在了唐州的面上,露出了微微有些詫異的表情。
“您看起來很年輕。”她說,“但是,這番話卻不是随便什麼人都能夠說出來的。”
實際上,在這位館長的心頭,還隐約的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這位衣着華貴、氣質不凡的青年,在談及這種“電車難題”的時候,露出來的卻是一種令人感到訝異的平靜和寬豁。
就像是……他曾經也面對過類似的考題,并且給出了一個不會讓自己感到後悔的答案。
隻是這個猜測卻是顯得有些荒謬了……且不說能夠遇到電車難題的情況本就稀少,而唐州看着又是這樣的年輕,似乎更不會遇到類似的事情。
館長便隻當這是自己一時的錯覺,沒有沿着繼續深想下去。
這一切的交談也好、以及這些交談當中所蘊含的複雜的人性也好,全部都和索爾特爾沒有多少關系;而正是因為這種置身事外,讓索爾特爾敏銳的發現了這件事情當中的盲點。
“阿德萊斯。”索爾特爾問,“我記得你之前提到過,這是一樁熟人作案。”
唐州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索爾特爾像是被他的這一種動作所鼓勵,于是說出了自己對這件事情的猜想:“那麼……若是有這樣一個,和那位女性本就相熟、同時又從某種渠道當中得知了作為獻舞者是可能會帶來等同于死亡的失蹤的消息的人……”
“Ta的作案嫌疑就會無限大!”執法隊長激動的接上了索爾特爾的話,随後扭頭,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館長,“館長,在您的印象當中,奧莉薇娅小姐身邊有這樣的人存在嗎?!”
館長抿直了唇角 。
她的心頭顯然已經有了一個人選,但是那個人選無疑令她感到了哀傷。
“有的。”館長最後輕聲說。
“我的學生,奧莉薇娅的青梅竹馬,原本已經定下來會成為下一任館長的柯爾……”
“他是完美符合這一切條件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