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吃不了人,總要找點别的東西吃吃吧?
面粉又幹又澀,還容易把身體裡的水分吸走,六号胡亂塞下兩口,便不肯再為它留肚子。四顧中,它的身體猛然一頓,倘若它長着眼睛,必定是“眼前一亮”的狀态。
它發現了食用油的油桶。
六号敏捷地穿行在光滑地闆上,避開匆匆揮動的諸多人腿,時不時滴落下來的熱湯和水花,撲向那個幹燥陰暗的角落。一箱堆一箱,一桶疊一桶的橄榄油、花生油、核桃油……全在明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茶色的橄榄油帶着青草的芬芳,花生油金黃溫潤,油香撲鼻,核桃油氣味清淡,清澈而無一絲雜質,奶白色的冷豬油則另外隔開,放在旁邊,散發出濃厚的脂肪香氣。
六号鑽到最深處,在無人發覺的角落,它的口腕流動、變幻,瞬間鋒利如薄刀,像削泥一樣劃開油桶蓋子,一頭紮進去狂喝。
豐沛的熱量與能量,洩洪般灌進它的身體。六号喝得停不下嘴,幾秒鐘的功夫,就将一桶五升裝的花生油吸得見底,連邊角的殘餘都沒放過,四壁刮得幹幹淨淨。
用蝗蟲過境來形容它的所作所為,都顯得太過謙虛。除去邊上一圈當做障眼法的油桶,它風卷殘雲地喝光了廚房當前上百升的食用油貯存,接着再拖動沉甸甸的身體,去另一邊挖凍豬油吃。
不多時,幾盒論公斤擺放的豬油也被它吃得一絲不剩。這陣子正是備餐的時候,後廚裡忙得熱火朝天,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角落裡發生的事。
六号大快朵頤,滿足得要飄起來。隻是光喝這點流質的油,終究不夠有分量。它尋摸一圈,忽然聽到旁邊幾個人焦急的談論聲。
“快點,博士點了日料,今天的菜單從上到下全部都要換!沒功夫耽擱,趕緊通知倉庫那邊調米,冷凍區的魚肉還夠嗎?”
“不清楚,但是昨天做的魚湯,儲備估計不太夠。”
“……媽的,要真的缺貨,就給下面的人拿個什麼味增湯糊弄過去,搞點鹹鹹的湯水,上面飄點海帶豆腐就完事兒了!”
他們話裡的一個詞,勾起了六号的注意。
“冷凍區”。
六号把口腕嗦幹淨,順藤摸瓜,在後廚拐了不下數十個彎,嗅着人類身上的氣味,終于找到冷凍庫的大門。
趁運輸車還在往外開,它當即化作一道靈敏的影子,從車輪下一閃而過,晃進其中。
極地站的食品儲藏很有講究,糧油、幹菜、肉和調味品是分開存放的,新鮮時蔬則最為珍貴,有專門的保鮮庫統一管理,當然,水淋淋的菜葉也不是六号的第一選擇。眼下,它環顧張望着冷凍庫,唾液和消化液滴滴答答地溢出食道,将合金地闆腐蝕出滋啦作響的白煙。
這麼多肉,這麼多貯藏起來的血食……
能把人凍死的低溫,對它來說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無需思考,六号猛烈起跳,先撕開貨架上的一個密封箱,從裡面扯出條凍如石闆的馬哈魚,“咔嚓”一聲掰斷魚頭。
水母沒有牙齒,它卻嚼得咯吱有聲,碎魚肉混合着冰碴子,在口器裡來回攪動。
它吃掉一條,再撈一條,很快,一箱成體馬哈魚就叫它囫囵塞進腹中,六号沒有減緩進餐的速度,直到掃蕩完一整面貨架,它才将注意力轉向庫藏另一側的牲畜肉制品。
牛羊豬肉分門别類,擺放得整整齊齊。每個部位都精心地貼好标簽,依次堆放在固定的位置。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它吃空一架的凍牛腿,再将旁邊一架的豬肋排狂吞進肚,吃完豬肋排,還有凍得瓷實的羊肉堆等待它的光顧。
其他同構體紛紛沉迷于人類的鮮嫩滋味,不約而同地忽略了這裡,六号隻得退而求其次,來尋找人類儲存、處理食物的地點。
沒想到,也能叫它發現驚喜。
此時此刻,六号的重量和體型已然膨脹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它吞掉了近乎半個冷凍庫之後,便不能再吃了,因為能量積累到一定階段,它就必須得找個地方築巢,好舒心惬意地吸收這些肥腴餐食的養分。
隻是在這之前,它已經擁有了一個巢穴,雖然那裡并不富饒,且缺少安定,但唯有一點:那裡有母體。
該回去了,時間不能耽擱太久……母體會着急的。
它在零下四十度的冷庫中盤旋,化作水銀般的渦流,向冷庫的大門延伸過去。因為體型變得過大,脫出冷凍庫的過程耗費了不少時間,不過沒關系,距離母體回巢,還有一段空閑。
六号重新變成透明的顔色,甩掉身上薄薄一層霜花,回到後廚的位置,先左右張望一番——很好,午飯做完,大部隊已經推着餐車離開,剩下寥寥幾個人,全圍在角落裡聊天,沒人留心這邊。
它無聲且輕靈地摸上案闆,在琳琅滿目的邊角料中來回斟酌、挑選。它避開了那些已經被其他人類的唾液沾染過的食物,最終将一隻切開的烤雞,一大盤面糊油炸蝦,以及三根鹽水鵝腿塞進了自己的食道,并且沒有立即消化,僅是存儲在胃袋裡,原路返回。
遊向最近的通風管道口,六号惬意地甩着觸須,搖擺着鑽進方方正正的通道。
來的時候,它還能在其間上下彈跳着前進;回去的時候,它的身體卻把長長一截管道塞得滿滿當當,留不出一絲餘裕。
今天過去,這裡的人類就會發現異樣。
六号默默盤算,食物的能量同時滋養着它的神經元,使它能夠更加順暢地思考一些複雜問題。
晚上母體回來了,得對他好好裝一下傻,再把肚子裡的食物反刍給他吃。明天緩一緩,後天換個區域的廚房繼續掃蕩……!
——思緒被迫中斷,身下迸出一聲爆響!
支撐着六号的通風管道轟然坍塌,它以不符合體型的敏捷飛速後撤,色澤夢幻的漫長觸腕,全然化作畸形鋒利的刺刃,輕而易舉地切開了迎面砸來的堅固金屬殘件。
六号輕輕落在空曠的房間裡。
它的外形如此怪誕,降落的姿态卻極盡曼妙,口腕環繞搖曳,仿佛舞女翩跹的裙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