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叙白說願意傾聽許清然的傾述,并不是演出來的空話。
他初次打量這個隊伍時就發現,許清然的地位很尴尬。
其他隊友經驗老道,她卻表現得像個純粹的新手小白。
不知道該幹什麼,沒有能力,不受重視甚至是被排擠和歧視。隊友分析情況她插不上嘴,遇到危險除了嚴嶽也沒人願意救她。
就像大海裡的一滴水,篝火中濺出的火星,可有可無。
迷茫,自卑,壓抑,痛苦。
如果不是這些負面情緒将許清然壓得喘不過氣,她不會輕易相信一個NPC的表面體貼。
更不會在謝叙白撲上來救她的時候,流露出那樣不敢置信的眼神。
乃至于之後闆寸男想要傷害謝叙白,她想都沒想,第一時間去護住青年。
謝叙白清楚許清然所面臨的困境。
他将自己代入對方,想到那時的自己會如何痛苦、如何不安,由此眼神愈發憐惜,溫柔得仿佛能掐出水來。
他的心疼并非作假,他在試圖和許清然感同身受。
被這樣的謝叙白溫和注視,許清然自進入副本以來,第一次産生自己被全心全意地重視着、并非空氣人的感覺。
她怎能不為之動容?
可許清然也有顧忌。
如果真如老闆所說,詭王并非被坑害,而是天生兇煞,按照副本的走向,他們兩方一定會打起來。
到時候,被詭王在意的謝叙白,也會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見許清然目光顫動卻沒吭聲,謝叙白心裡疑惑。
略微思索,他猜到可能是胖男人剛才那番話造成的影響。
問題不大。
沒有繼續追問,謝叙白朝許清然安撫地笑了笑,身子後靠,假裝體力不支的模樣,靜等藥效發作。
豈料三分鐘後,旁邊忽然傳來女生沙啞沉重的聲音:“……你猜得對,我當初并不是自願過上這樣的生活。”
“我們大部分人都不是。”
謝叙白頓了頓,轉頭看向許清然。
許清然問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
不待青年回答,她又自顧自地回答:“是老媽做的雞蛋面。”
話說到這裡,許清然的眼眶已經紅了一圈。
她仿佛被刀卡住喉嚨,嘴張開,又合上。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她的雙手不知不覺揪起被子,心裡反複強調:不能哭,不能哭。
可是……
“可是,我再也吃不到了。”
說完這話,許清然眨眼才發現有什麼東西掉了下去,慌張地用手捂住眼睛,滾燙的淚水沾滿掌心。
她又在心裡瘋狂地說着不能哭,哭是最沒用的行為,可誰知道眼淚越抹越多。
直到眼前一片模糊,她啞聲嗚咽:“我試過自己煮,一樣的調料,一樣的步驟,我煮了幾十上百碗,可那味道就是不對……怎麼都不對!”
擁有的時候不覺得有多珍貴,失去了卻總忍不住回憶痛悔。
許清然想起幾年前自己在家裡抱着手機刷視頻,樂得笑出豬叫。老媽嫌棄地看過來,說她這個蠢樣子,以後要怎麼進社會。老爸也在旁邊樂樂呵呵地笑。
當時的她不以為意,不耐煩聽唠叨,哼哼唧唧地耍寶:這破社會誰愛進誰進,我要做爸媽一輩子的小寶貝。
然後無限遊戲降臨。
她沒了媽媽,沒了爸爸,最後也沒了家。
那天到來時爸媽穿的什麼衣服?最後一刻有沒有和爸媽說過話?她有沒有和爸媽說過自己很愛他們?爸媽離開的時候會不會很痛苦?……
已經記不清了,越想隻會越崩潰。
許清然聽到壓抑到極緻的哭腔從自己口中迸發出來,卻細微到幾不可聞,就像她本人一樣無力,終于忍不住爆發:“為什麼我什麼都做不到?為什麼我會這麼廢物?!”
謝叙白看着瘋狂擦眼淚的許清然,一愣,猛然發現自己誤會了一件事。
初見嚴嶽等人,他見這群人身上帶着刀口舔血的兇惡氣息,隊内遵循弱肉強食的潛規則,毫無顧慮地對無辜人出手,便以為玩家類似于雇傭兵,是唯利是圖的亡命之徒。
可許清然的話和反應,打破了他的這一個觀點。
她說她不願意過這種生活,他們大部分人都是被迫的。
且有很大可能,許清然的家人全都因此喪命,不然她一個渴望安甯的人,不會冒着危險流浪奔波,還要自責自己無能為力。
“玩家”、“遊戲”、“副本”。
對腦洞大開的現代人來說,隻需要幾個關鍵詞,分分鐘就能聯想到一系列故事内容。
可不等謝叙白往深處細想,腦袋猝然開始作痛,痛感遠比第二次還要洶湧強烈。
仿佛無名的力量在警告他,這不是他現在能認知的“知識”!
在這緊要關頭,謝叙白隻能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回頭見許清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慌忙地下床拿紙巾。
“乖,不哭了。”他柔聲安慰。
在大哭一頓發洩完之後,許清然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抵抗的疲憊,困得睜不開眼睛。
不止是安神藥在發揮作用。
作為洗牌後的新玩家,她沒有老玩家的抗壓能力,進副本以來一直繃緊神經,身體早已在搖搖欲墜的邊緣。
眼皮合上前,她深情地看向謝叙白,目光渙散悲悸,似乎想要透過青年的身體,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神明。
“我想回家……”女生輕聲呢喃。
抛開謝叙白的作弊能力不談,許清然其實沒有透露什麼信息。
她說的那些話,套在任何一個家庭突逢變故的人身上,都适用。
不管謝叙白對她有多好,不管她對謝叙白有多心動,也不管副本規則對她這樣的新人有多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