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年年挑了倆特别筋的紅薯裝進口袋裡,他超級喜歡吃這種蒸熟後再煨在封好的火邊烤一黃昏的紅薯,又筋道又甜,嚼着賊過瘾。
“哎呦疼死了。”雨順突然叫了一聲。她的頭發長,編好還能垂到屁股上,又有點鏽,風調不小心揪了一下。
風調一邊給木梳蘸水一邊說:“看你嬌氣哩,我一直蘸着水,就算揪一下也沒多疼。”
雨順對着鏡子來回看:“真的可疼姐,哎姐,我覺得這邊有點高。”
她倆都是長發,梳兩條麻花辮,手勁忖不好的話容易一邊高一邊低。
風調往鏡子裡看了看:“差不老多,不敢重編了,再編一遍你就遲到了。”
雨順也好說話,把帽子拿過來比了比說:“那中,反正帶上帽子也看不出來。”
全都收拾好,雨順和祁年年包得嚴嚴實實出門。
風調端着油燈站在屋門口,小心地用手籠着火苗,讓它不至于被風吹滅,光又能照到院子裡,雨順和年年就着光往外走。
風調要紡會兒花再去學。
她上七年級,這學期過完就畢業了,柏崗公社沒有高中,隔壁大禹溝公社的高中又太遠,柿林和附近幾個村的孩子都是初中畢業就不再上學了,所以最後一學期,學校對畢業班要求就很松,女生可以不上操,後晌也不咋布置作業,這樣她們能幫家裡多做會兒活兒。
外面的天還黑着,不過路邊很多雪堆反光,不至于漆黑一片,祁年年和雨順一眼就看到了從西邊過來的高紅梅、高永春、高大慶一群,對門的劉保國也正好出來。
祁年年跟劉保國、高紅梅、高大慶、高永春都是一年級,結成了伴,雨順和高慧蘭、馬秋紅、馬友禮幾個四年級的結伴,一群人揣着手縮着脖子,說說笑笑往東走。
劉保國的黑闆和算盤碰在一起,叮叮咣咣亂響。
祁年年嫌棄道:“都教你好幾回了,你咋還是給黑闆跟算盤背一邊咧?”
黑闆跟算盤都是木頭做的,硬碰硬,不光響,都背一邊還沉,勒肩膀,祁年年正式上學的第一天沒經驗,把兩個都背在右邊了,左邊肩膀勒得生疼,他當時就把算盤換了邊,以後也沒再犯過這種低級錯誤,劉保國比他大三歲,天天犯。
劉保國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笑嘻嘻地把黑闆換到左邊:“我光忘。”
他吸了兩下鼻子:“年年,你又帶烤紅薯了?我聞見可香。”
祁年年得意地摸了摸口袋:“嗯,我本來裝了倆,俺大姐又給我裝了一個,可好吃。”
劉保國哭喪臉:“俺奶奶不叫俺帶,說睡一黃昏,啥都沒幹,根本不饑。”
祁年年捂緊熱乎乎的口袋:“老婆兒們都摳,俺沒奶奶,沒人管,俺媽光怕俺饑,天天黑都給俺烤一圈小紅薯兒子。”
煤火台上的竈坑比整個台面低半搾,圓形,就前面留一搾寬一個口,這種結構容易聚熱,還方便往裡面塞柴禾和觀察火勢。
田素秋把竈坑的優勢利用得很徹底,冬天每天夜裡睡覺前,她都把那些小得沒辦法削皮的紅薯蒸熟後再放進竈坑裡煨着,早上起來紅薯熱乎又筋道,孩子們都喜歡吃,不烤的話,這麼小的紅薯,裡面全都是筋,沒法吃。
高永春說:“俺奶奶可好,她也是天天黃昏都給俺烤紅薯,不過她光叫俺擱家吃,不能帶着去學。”
高大慶說:“您奶奶就是老精,怕您給别人吃。”
高紅梅說:“那也比俺奶奶強,俺家啥好的都是她占着獨個兒吃,嘗都不叫俺嘗。”
祁年年更高興了:“還是俺家最美,沒奶奶,俺媽啥好的都是緊着俺吃。”
兩邊溝塹上的大門不斷打開,不停地有人從裡面出來,街上晃動的都是小孩模糊的身影。
進了學校大門,雨順掏出個皺巴巴的手絹,一邊捏着祁年年的鼻子讓他擤,一邊交待:“要是解手,棉褲使勁往下拽拽,要是尿上,得溻你一晌,老冷,知不知?”
祁年年乖乖點頭:“嗯。”
雨順收起手絹往自己班跑去,一排四間教室,從西往東分别是一二三四年級,他們班在最東頭。
祁年年剛走到教室門口,上操的鐘聲響了,幾個人加速沖進教室,把書包、黑闆、算盤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又轉身跑出來站隊。
上操的隊伍是固定的,祁年年年齡小個子矮,一直都是第一排中間,劉保國相反,他馬上就九歲了,個子高,站最後一排。
上操是全校一起跑步,高年級在前面,低年級在後面,繞着操場跑十圈,每天都是祁年年覺得上不來氣快死了,才換成“齊步走”。
今天也一樣,而且因為昨天祁好運鬧了半夜,他也沒睡好,比往日更累,老師一叫“解散”,他直接就蹲在地上起不來了。
劉保國往操場對面的廁所跑,跑出十來米了發現祁年年不對,折回來拉他:“年年你咋着了?”
祁年年劇烈地喘着氣說:“快使死了,起不來。”
劉保國也蹲下,擔心地看着他:“那咋弄?我給你背回去吧?”
祁年年把頭歪在膝蓋上:“我歇一會兒就妥了,你快去解手吧。”
劉保國搖頭:“我不憋慌,就是想跟着高永春他們去打哄兒。”
祁年年又蹲着喘了一會兒,看見二姐雨順和幾個四年級的女生從廁所那邊往回走,他才扶着劉保國站起來,又摸出最小的紅薯遞給劉保國:“給,你回家可别跟您家的人說,俺家紅薯也快沒了,俺媽要是知我給你,肯定得打我一頓。”
劉保國接過比他伯的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紅薯,十分珍惜地咬了一小口:“我不說,我要是一說,俺奶奶肯定以後天天都叫我跟你要,她光好占便宜。”
兩個好朋友吃着烤紅薯,慢慢往教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