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陡然靠近,比她高了不少的身形像座小山似的擋在她身後,聞姝蓦地睜大了眼睛,有些受寵若驚,她萬萬沒有想到四哥願意親自教她。
教她寫字啟蒙的是侯夫人派來的外宅一個識字的女管事,隻教了她半個月便走了,也不管聞姝有沒有學會,之後全是聞姝自己摸索的,要不然也不會寫的那樣差。
可即便是那半個月,女管事也沒親自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握筆。
四哥的手比她的大一些,指節修長,能将她的手全部包裹住,四哥穿的單薄,手竟然是溫熱的,一點也不冷。
聞姝的後背貼着四哥的前胸,能嗅到四哥身上淡淡的冷冽氣息,像雪花一樣好聞。
她頭上雖有兩個哥哥,卻從未親近過,四哥握住她的手調整握筆的姿勢,聞姝的鼻尖莫名有些酸澀,原來這就是有兄長的感覺嗎?
好安心。
“握筆不需要過緊,松緊有度,否則一會就手疼,習字要靠腕部發力……”聞翊沉緩的嗓音将出神的聞姝拉了回來,專心聽講。
聞翊握住她的手才切身體會到她到底有多瘦,分明穿着冬衣,可還是能用“瘦骨伶仃”來形容,尤其是手上,沒什麼肉,全是骨頭,比鄰居周家六歲的女兒還要瘦弱些。
一個無人依靠的小姑娘在吃人的望族侯門長到這麼大也是不容易。
聞翊修正她的握筆姿勢,又帶着她寫了一會,讓她感受一筆一劃中的點、橫、豎、撇,但到底時間有些緊張,好字也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
“先這樣寫吧,改日我教你如何控筆。”聞翊松開她的手說道。
“謝謝四哥,我一定好好學。”聞姝眼中像是燃起了一團小火苗,無比渴盼的看了聞翊一眼。
聞姝不怕苦,就怕無人教。
聞翊點頭,坐回原位提筆修改他前幾日寫的策論,師父在時,他總是拖延,如今倒是無比自覺,可惜師父瞧不見了。
兩人皆專心做自己的事,筆尖在紙上摩擦發出“沙沙”聲,與檐鈴清脆的“叮當”聲作伴,無人打攪這一方安靜的天地,轉眼便是日薄西山。
夜色漸起,院外間或傳來蟲鳴聲,沒了日光的照耀,氣溫随之下降,聞翊放下手中書,“天黑了,回去吧。”
“好,還有一點我回去寫,今日多謝四哥了。”聞姝站了起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書冊紙筆放進書袋中。
回去的路上,寒風吹的臉頰冰涼,聞姝心裡卻像燒着一個火爐,嘴角上翹,露出頰邊的梨渦,她屬實沒有想到,看起來頗為冷漠的四哥,竟是個外冷内熱之人,幸好她先前大着膽子靠近,要不然就錯失了良機,有四哥教她,一定能跟上旁人。
回到蘭苑,蘭嬷嬷還在做晚飯,她回屋取出紙筆,想先把剩下的一點寫完,翻書袋時才察覺,居然多了一本她不認識的書,顯然是方才裝的時候錯拿了四哥的書。
也不知四哥是否要用,聞姝扭頭瞧了眼外邊的天色,還能看得清,她拿上這本書,打算給四哥送回去。
蘭苑到北苑不算遠,隻是聞姝推開院門時,卻沒看見四哥,亭中石桌已空,主屋大門緊閉,黑黢黢的一片,沒有絲毫光亮,像是潛伏着不知名的巨獸。
“四哥就睡下了嗎?”聞姝捧着書喃喃自語,不好意思打擾,帶上院門離去,罷了,明日再還吧。
回到蘭苑外,聞姝看着門口亮着的燈籠,雖也是微弱的光芒,總好過茫茫一片黑暗,她後知後覺,“四哥不會是沒有燈燭吧?”
怪不得四哥總在亭中看書,下雪時屋内昏暗,沒有燭火不方便看書。
用過晚飯後,聞姝點着油燈把剩下的《三字經》抄完,後面寫的沒有前面的流暢,似乎與墨汁有關,四哥的墨比她的更好。
次日聞姝帶着課業前往善習堂,心中頗為忐忑,雖比起前次她覺着有所進步,可到底還得看夫子滿不滿意。
章夫子今日瞧着心情不錯,進來時面上帶着笑,他好似忘了要考校聞姝的功課,聞姝還以為自己逃過一劫,夫子若晚點想起來,她便可以再多練幾次。
這時她的好五姐聞婉忽地提醒章夫子,“先生,您不是說今日要考校七妹妹的課業嗎?”
章夫子這才想起來,點了點頭,“是了,七姑娘把功課拿上來吧。”
聞姝心口一沉,拿着東西起身,緩緩上前,經過聞婉座位時,她分明看見聞婉眼中的幸災樂禍,怕是巴不得她再去外邊站一個上午。
聞姝早就看出來了,五姐很讨厭自己,起初聞姝并不明白緣由,她從來謹小慎微,沒有惹過别人,為何她們總想戲弄她、欺負她,漸漸地長大,聞姝意識到并不是哪裡得罪了她們,而是自己太弱小,看着就好欺負,弱肉強食,自然而然成為被欺負的對象。
弱小就是最大的罪。
遞上課業,章夫子一頁一頁的翻閱,堂下的譏笑聲令聞姝如芒在背,她不安起來,心跳得愈發快。
好半晌後,章夫子捋着胡須道:“還是差了些,但比起上次精進不少,七姑娘須得用心,你的字是衆人中寫的最差的。”
一句“最差”,幾乎将聞姝釘在恥辱柱上,堂中一片嘲弄之聲,讓她的臉頰燒紅,眼睫微顫,垂頭恭順道:“多謝先生教誨,學生一定謹記在心。”
章夫子說:“行了,下去吧。”
沒說要罰她,聞姝如釋重負,行禮後退下,也不管旁人對她的譏嘲神色,隻當沒瞧見。
技不如人,她得認。
散學後聞姝不想被人譏笑,一溜煙就跑了,打不過她還躲不過嘛。
用過午飯後,聞姝揣着兩根蠟燭前往北苑,蠟燭在大周的官宦人家裡邊不算稀罕東西,但對聞姝來說卻是難得,她大多用的是油燈,這兩根蠟燭還是去年蘭嬷嬷托人買來以備不時之需的,她現下也用不着,就送給四哥吧,也多虧了四哥她才免了受罰。
北苑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亭中擺着紙筆書冊,但不見四哥身影,聞姝見主屋大門敞開着,便走了進去,見聞翊在書架前站着,喊道:“四哥。”
聞翊手中翻着書冊,天氣晴朗時開着窗屋内光線還不錯,也比屋外暖和,雖然聞姝覺得沒點炭火也暖和不到哪裡去。
屋内擺設十分陳舊,比蘭苑差些,獨獨那一整面的書架讓聞姝很是吃驚,四哥居然有這麼多書。
她環視一圈,果然沒瞧見屋内有燭台。
“今日夫子沒罰我,都是四哥教得好,太感謝四哥啦!”聞姝從書袋中掏出蠟燭,“四哥這裡是不是沒有燭火,這兩根蠟燭你先拿着用。”
聞翊烏黑的眸子閃了閃,面無表情的拒絕,“我不用。”
聞姝早已習慣了四哥的拒絕,也沒多說什麼,把蠟燭放在桌上,“四哥,蜜桔你怎麼還沒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