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四哥定能收到娘親給的壓祟錢,可今年四哥的娘親走了,他孤零零的在侯府,方才祭祖拜年時也不曾瞧見他,可見整個侯府都無人記得他,好歹她還收到了祖母與侯夫人的壓祟錢呢。
大過年的,小孩子自然是要收壓祟錢,新年才能平安順遂,她就将自己的平安分一點給四哥吧。
聞翊捏着荷包,喉頭滾了滾,他确實沒想到今年還能收到壓祟錢,還是一個比自己小的小姑娘給的,讓人哭笑不得,又莫名心酸。
侯府諸人的欺淩刁難也不曾磨平小姑娘那顆純善的心。
原以為家破人亡後,餘生就該踽踽獨行,哪怕那個所謂的父親把話說得天花亂墜,他也明白,不過是把他當一枚棋子,或是一個傀儡。
不曾想竟會遇到聞姝,興許她最初的主動靠近是為了求學,可卻并不讓聞翊覺得厭惡,小姑娘很聰明,知道把握機會,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她若是有父母庇佑,必定能成長的十分出色。
可落在這吃人的侯府,要艱難許多。
“謝謝,我收下了。”聞翊眉心舒展,罷了,能遇到就是緣分,不若幫她一把,興許也是渡自己過漫漫苦海。
一個人有時太冷了。
“不用謝啦,”聞姝心滿意足,低頭從袖袋裡拿出被手帕包裹着的一塊甜糕,她掰了一半遞給聞翊,“四哥,這是侯夫人院裡的甜糕,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糕點。”
往常她去請安,偶爾才能吃上一塊,許是今日歲旦,桌上擺了滿滿的甜糕,聞姝就趁機拿了一塊,不敢拿多,怕被人發現。
從前獨來獨往,吃什麼都無人分享,怪沒滋味的。
聞翊捏着那半塊糕點,看聞姝吃的眯起了眼,她當真很容易滿足。
“我聽六姐姐說今日宮中辦歲旦宮宴,但隻有大姐姐、三哥和六姐姐能去,不知道宮裡是什麼樣的,一定很漂亮吧。”聞姝小口的吃着糕點,說起了方才聽見的閑話。
宮宴這樣的事,從來都輪不上庶出,大周看重嫡庶,庶出低嫡出一頭,而像四哥這樣的“外室子”,更是易被人恥笑,所以連祭祖都沒人記得他。
可聞姝有時覺得這不公平,庶出也并不是她想的,旁人說要認命,聞姝心底是不想認命的,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她從未和旁人說過,一直埋在心底。
聞翊嗓音微啞,忽然問道:“你聽說過皇後的事嗎?”
“皇後娘娘?”聞姝仰頭想了想,“去年仲秋節,皇後娘娘賞了大姐姐一根簪子,六姐姐炫耀了好幾日,我隻聽六姐姐說皇後娘娘很得皇上的寵愛,皇後娘娘的侄女和大姐姐是手帕交,魏家滿門都很得皇上看重。”
六姑娘聞妍時常炫耀宮裡的賞賜,說宮裡的事,不僅僅是說給聞姝聽,也是說給聞婉聽,彰顯其身為嫡出的高貴,别看聞婉平常和聞妍關系好,可聞妍也不大看得上趙姨娘所出的聞婉,不過倒沒有像讨厭聞姝那樣明顯。
皇後、魏家,聞翊扯了下嘴角,墨黑的眸中有着極難在少年眼中看見的殺意。
“四哥,你怎麼了?”聞姝看着聞翊捏碎手中的甜糕,碎粒灑在桌子上,吃不得了。
聞翊回神,瞥開眼藏住銳色,撚了撚指腹起身,“無礙,我去洗手。”
聞姝瞧着四哥的背影,抿了抿唇角,怎麼覺得她提起皇後,四哥不大高興,可不是四哥主動問的嗎?
聞翊把手浸入冰冷的水中,水面結着的一層薄冰還沒融化掉,他卻像感知不到寒冷一樣,泡了半天,勉強把心中那團燃燒起來的火壓下去才抽出凍得通紅的手。
擦幹淨手,他轉身進了屋内,從床下取出一個小木盒打開,裡邊放着一個碧綠的玉镯,還有一條洗幹淨了的帕子,但帕子上沾着些洗不掉的血迹,正好洇髒了帕子上繡的那株墨蘭。
“小哥哥,你、你流了好多血,快擦擦……”
“我給你買了包子,我得走了,我要去找我祖母。”
聞翊攥着帕子閉了閉眼,将回憶壓了下去,那時天色極暗,他躲在角落裡腦袋昏昏沉沉,猶如一隻瀕死的野犬,眼前模糊一片,隻記得小姑娘聲音顫抖,顯然是怕極了,卻還是對他施以援手。
不知此生是否還有機會報答。
聞翊拿起聞姝送的荷包打量,荷包上繡的也是蘭草,但繡技顯然不如帕子上的精湛。
許是巧合吧,聞翊垂眸把荷包和手帕放在一處,将木盒收歸原位。
做完這些,聞翊從角落紅漆檀香木的箱籠裡取出些東西走了出去。
“新歲賀禮。”聞翊把東西放在聞姝面前。
聞姝定睛一看,忽地站了起來,驚詫地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寶,“這、這也太貴重了,四哥,我不能收。”
一整套的筆墨紙硯,哪怕她不識貨也知道是名貴之物,别的不說,光是那塊刻着“徽”字的墨錠,她曾見三哥誇耀說這墨比金子還貴,連二哥看着都眼饞。
四哥竟送她這樣貴重的東西!
她才給了四哥十個銅闆,哪能收四哥價比黃金的文房四寶。
聞翊擰了下眉,“給你就收着,若是不收往後就别來了。”
聞姝見四哥一冷臉,便不敢推拒了,“我收,我收,謝謝四哥!”
字寫的好看與否和文房四寶也是有關系的,聞姝哪能不喜歡呀,隻是心下愈發慚愧,不知該如何回報四哥,因此日後常帶着吃食來北苑,貴重的東西聞姝沒有,如今也就是吃食上不大缺。
這不,上元節一到,聞姝特意央了蘭嬷嬷多做了些素餡的水粉湯圓,做好後就提着去了北苑,次數多了,聞翊也很少推拒,往往她送過來,他也就吃了。
年節于許多人來說都是忙碌的,但對于聞姝來說卻是格外清閑,無論是出門訪客,還是在家待客都輪不到她,她娘親是孤女,她已經沒有親人了。
她這些日子就一直待在北苑,和四哥一起看書習字,隻不過翻了個年,她的字已大有進步,再不是從前那樣“鬼爪狗爬”了。
北苑偏遠,無人打擾,隻有他們兩人,不見外人也不必受擠兌,聞姝恨不得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下去,可明日就得去學堂了。
“四哥,明日你去學堂嗎?”聞姝吃着軟糯香甜的圓子,芝麻餡料香得舌頭都恨不得吞下去,一年才能吃一次呢。
聞翊沒有猶豫的說:“不去。”
“不去也好,四哥學識淵博,用不着夫子教。”要是去了,怕是還要被旁人欺負,不如待在北苑舒服自在。
聞姝笑說:“那我往後下午來尋四哥,上午得去學堂。”
聞翊颔首輕應:“嗯。”
四哥已經不再拒她于千裡之外,聞姝想想便開心,她長這麼大,覺得認識四哥之後的這段日子才是最愉悅的。
上元過後,這個年關算是過了,大紅燈籠撤下,歇了大半個月,各行各業銷假開工,熱鬧散去,随着第一場春雨降臨,新的一年勞碌又開始了。
積雪消融,春雷陣陣,萬物複蘇,北苑的柿子樹抽出了嫩芽,牆角後的桃花成了春日最豔麗的景色,紫竹抖擻精神,奮力往上生長,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冬去春來,夏初啟,清明節前,許久未歸都的永平侯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