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味兒比家兔的騷,料子下得重,一盆子剁得勻淨大塊的兔肉被黃橙橙的料汁兒焖成了醬色。
兔肉焖的入味,油水又足,味道格外的香,一屋子都是饞人味兒。
秦氏用筷子沾了點兒肉湯汁嘗嘗了味兒,臉上笑容可見。
她對自己今兒的手藝格外的滿意,若是叫他偏疼兒子的爹試了這味兒保管也得點頭,教他後悔昔年隻傳兒子沒把手藝傳給她去。
焖了肉,她又煮了碗冬葵蘿蔔湯,爽口解膩,專門用來對付油水足的肉菜。
她一邊往滾水裡下蘿蔔片,一頭忍不住感慨,以前跟着那個老東西過日子的時候,吃片兒肉都難,哪裡還能指着做大盆肉煮白水菜解膩的好日子。
此番可算是熬出來了。
“北南,多吃些。你老遠過來一趟,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可别嫌嬸嬸手藝不好。”
桌上,秦氏把往菜朝祁北南身前推:“你叔叔打的這兔子肥,野兔比家兔肉嫩,便是在外頭也不容易吃到。”
“嬸嬸的菜做得恁好。是我前來叨擾不成敬意,勞得叔叔嬸嬸周全。”
祁北南說的倒是實在話,秦氏的手藝确實不錯,昔年他就覺得蕭元寶做菜好,不知是不是學了一二秦氏手藝的緣故。
秦氏在做菜上一事上得意,若不是靠着自己這點侍弄湯水的功夫,有個高旁的寡婦一頭的本事,她哪裡能死了丈夫拖着個哥兒還嫁到這家來。
蕭家雖談不上富裕,可蕭護是個手藝人,家裡鹽還是能比尋常農戶家吃的鹹些的。
她臉上有笑:“你若吃得慣,明日嬸嬸再給你燒點旁的菜試試。”
又還不忘體貼的夾上一箸兒肉進蕭元寶的碗裡,連王朝哥兒都不曾夾。
蕭護喝了一盅濁酒,在山裡都不曾帶酒上去,隻怕吃了酒誤事,回來方才能安心用些。
山裡吃的簡素,多是炊餅應付兩口果腹,如今下山回來酒水熱菜,他不免痛快吃上幾口。
瞧着兩人說話和氣,秦氏如此體貼賢惠,和樂的像是一家人。
蕭護心中高興,便說秦氏也會歡喜懂事的祁北南的,他放下了酒碗。
“一家子都在,我便說個事兒。”
蕭護語氣間難掩愉色:“往後北南就在家裡住下了,是一家子。”
言罷,蕭護又重新端起了酒碗來。
秦氏乍的聽了這話,腦瓜子裡卻是嗡的一聲。
她癡了一般望向蕭護,見蕭護神色認真不似玩笑,甚至還挺是歡喜,心裡頓時驚住了。
原本落進肚兒裡的心,這朝是直接跳出來了。
她打了個空筷兒,收回想夾肉的手,心思刹時不在了吃食上。
強擠出個笑來,說道:“你這人,你莫不是吃酒吃糊塗了說笑。”
蕭護道:“北南父母離世,如今年少孤寡,我與他爹娘交情不淺,不能看他流落無依。”
秦氏強裝着淡定,還做着善解人意的模樣:“北南身世苦,我也是傷心。若他能留家裡,那是好事情。隻是人姓祁,咱交情再深,隻怕祁家親戚也不樂意........”
蕭護放下酒碗,道:“雖不是血親,卻也有故。小寶她娘在的時候,在祁家見了北南,兩家交了信物早早定下了親。”
“如今祁家變故,現在過來,也合情理。北南家中親戚不好相與,也是無法才來的。”
祁北南見此立放下碗筷,起身與秦氏弓身拱手:“還請嬸嬸施半片屋瓦避雨,高堂離世,親眷如惡虎,我亦是沒了法兒這才求來叔叔嬸嬸處。叔父嬸嬸于我的恩,我的情,我定不忘,他日年長些必将回饋。”
秦氏被堵了話,胸口起伏,她就說年關上大老遠的來家裡不會是甚麼好事情。
原以為不是來投奔的,這繞了一圈兒,還是這麼個結果。
她立就想出口将人趕走了去,可她到底不敢那般兇悍的駁斥蕭護的面子,強把氣先吞了回去。
穩着發昏的頭腦,她盡量心平氣和道: “北南是讀書的人,咱這鄉野村舍的,粗俗的很,嬸嬸極歡喜你留下,就是怕你住不習慣。”
祁北南溫和笑應:“嬸嬸好意,我原也是村戶人家出身,務農我習得,絕計不是矯矜之人。”
“我原還憂心前來打擾,嬸嬸會不便,蕭叔與我說道嬸嬸是極為明理良善之人,果真如此,我當真是好福氣,能得遇見嬸嬸。”
秦氏一噎,她這話哪裡是答應的意思,卻叫祁北南說得是已應了下來,還給她扣上了頂高帽兒。
她瞥見蕭護眼眸子裡裝的贊許,叫兩人這麼給架着,也不好當即翻臉。
她咬着後槽牙:“如此那我就沒不放心的了,你且先住來看看。”
王朝哥兒捧着碗,他今年已經八歲了,雖不太會察言觀色,可已然聽得明白家裡人說的話,兩眼冒精光:“娘,祁哥哥以後就要在咱家住下了嗎!”
今兒祁北南的果子糕點可好吃了,他還指着他以後再給他買咧,要是他以後住在家裡成了大哥,那不是總能有糕餅果子吃了。
秦氏斜了他一眼:“吃你的飯。大人吃飯小孩子莫要插嘴。”
蕭護看向祁北南:“坐下吃飯吧,便說你嬸嬸不是那般計較之人。”
祁北南點頭稱是,他知道秦氏當不會那麼容易同意,但現在她既說了讓暫且住下,便不好多辯駁。
于是笑眯眯的把秦氏誇了一通,直說得秦氏渾身難受。
他心中微愉,回到位置上,夾了塊兔子腿肉,想放到一直默默吃着米飯,腦袋低低的蕭元寶碗裡。
不想箸兒送肉過去,蕭元寶卻輕輕的挪了挪碗,動作不大,兔子肉還是落到了他碗裡。
即便如此,卻也還是表示了蕭元寶的意見。
祁北南眉心微動。
秦氏眼兒發尖的瞧見了蕭元寶的動靜,心中驚喜這個耙軟柿子竟不喜祁北南。
那可算能尋到好由頭發作,蕭護心疼自己這親生的小哥兒,說不準兒會重新考慮。
她轉夾了肉到蕭元寶碗裡,似柔聲哄着,卻是撿着戳蕭元寶不樂意的話說:“爹爹說了北南哥哥以後就在家裡了,哥哥給你夾也是一樣的嘛。”
“往後家裡有兩個哥哥了,都能與你一道頑,多好啊,是不是?”
蕭元寶聞這一番話,眼睛紅了起來。
一點都不好。
爹爹和秦娘子一點都不好,總是往家裡帶哥哥回來。
祁北南也一點都不好,都說了去李伯伯家裡當哥哥更好,卻不相信他的話,非得要在他們家裡當哥哥。
蕭元寶的傷心無處訴說,又不敢反駁一桌子的人而哭鬧,心裡更難受了些,鼻頭都發酸了。
他不想叫自己哭出來,讓朝哥兒笑他是鼻涕蟲,于是垂着腦袋夾了碗裡的肉一口塞進了嘴裡,想要堵住跟着發酸的喉嚨。
但是他沒想到,塞進嘴裡的糟辣兔子肉……可真香!
于是他一邊扒着碗裡的飯,大口吃着肉,兩隻圓圓的眼睛也有事幹,自滾着淚珠子下來。
隻要是沒有哭出聲來,就不能算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