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大人,後面的案子,你來審罷。”北寰言側目,看向縱尚。
縱尚在一邊已經聽明白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立即上堂,拎起驚堂木繼續審南雪。
北寰言緩步出了府衙,踩着日落餘晖,往甯府走去。
淩信跟在身後,看着北寰言有些落寞的背影,不敢上前搭話。
這一路上北寰言都很安靜,安靜到連走路都沒有聲音。
淩信跟在後面,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南雪那番話,何其誅心。
淩信這些年跟在北寰言身邊,看着他在許都受盡流言蜚語。
他沉默寡言,不愛出門,更不愛與人打交道。
陛下曾經給北寰言下過一道旨意,允許他去皇子們上課的弘文館裡,跟着皇子一起聽帝師們講學。
北寰言一開始去了,後來又主動請辭。
他說自己沒有許姓,不能進皇族學堂。
回來以後臨太傅問北寰言為何不想在弘文館裡與皇子們一起學習。
回應臨太傅的是北寰言漫長的沉默。
隻有跟着北寰言一起進出的淩信知道當時北寰言在弘文館裡是如何被那些身份貴重的皇子欺負。
他們欺負北寰言,連帶着淩信也一起被這些細碎的事折磨。
那些都是身份貴重的皇子,是北寰言動不了的人。
北寰言不怕被欺負,但看不得淩信因為他逆來順受。
後來,陛下又招北寰言入宮,與他商讨恢複許姓的事。
那時候北寰言才十歲。
他望着陛下,用稚嫩的聲音問:“陛下,覺得我母親的姓氏不好?”
小小的人,卻用了大大的心思。
他那句話是故意的。
他自小就知道陛下對他母親的心思,所以這事他故意拿母親來壓了陛下一頭。
才十歲而已,他就已經學會了揣度人心。
自此以後,陛下就再也沒提過讓北寰言改姓氏的事,卻給了他撥了一堆宮裡的教養皇子的嬷嬷,去臨太傅的府上教他皇子的規矩。
北寰言知道這是陛下最後的讓步,不過就是學規矩而已,對他來說不是難事,他便學了。
陛下的心思沒人能完全了解。
朝堂之上,沒人敢跟陛下提立太子的事。朝堂之下,卻有許多風聲說陛下看重安王之子北寰言。
東陵立國,從來沒有一條規矩遺訓說過隻有當朝帝君的兒子可以當太子。
繼任皇位這件事,從來都是有能力者上任,隻要他是皇家血脈即可。
這風言風語傳了兩年,終于在北寰言十二歲那年,他三元及第點中狀元進入翰林院時候停歇。
進入翰林院,那便是要入朝為官。
那便是要當君下臣。
這是北寰言自己選的,陛下也無可奈何。
從他自己選擇跟着臨太傅,回到許都開始,他就知道自己走的這條路注定不平坦。
淩信快走兩步追上他,似有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從哪說起。
北寰言微微側目,看着淩信。
“南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淩信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要怎麼繼續說下去。
“我沒放在心上。”
北寰言神情淡然,面迎陽輝。
“你沒放在心上,為什麼看上去一臉凝重的樣子?”
淩信不信,盯着北寰言,想要從他臉上看到一點點情緒。
北寰言雙手攏在衣袖裡緩行:“我在想回許都以後的事。”
“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淩信又追問了一句。
北寰言沉默片刻後,回道:“我在意有用嗎?無論是父親,還是陛下,都不是我能置喙的人。他們經曆過大事,心中有謀算,不是我們能窺視的。南雪話或許沒錯,可人心這東西,誰又能說自己能十成十的控制住呢?”
淩信蹙眉,一直盯着北寰言,想從他臉上看到點别的什麼。
北寰言道:“這些年我在許都,陛下沒有虧待過我。甚至許我進弘文館跟皇子們一起聽學。我其實很想去,因為那些講課的老師都是國之聖手,我若多聽多學,與我以後輔政很有幫助。可我怕我一直在弘文館外面的流言蜚語就更多了。陛下或許不在乎,但是我不能不替陛下考慮。所有人都說陛下忌憚我,忌憚安王府,可我這次來南境巡查,陛下放權,甚至許我調動南境軍隊,隻是這份信任,就不是一般帝王能有。”
北寰言仰頭,深吸一口氣:“陛下與我在任何史書上看到的帝王都不同。為此,我願意賭上一次,賭我父親母親費勁半生心血留下的東陵是一派盛世之初,而陛下則是開創盛世的那個千古一帝。”
北寰言看向淩信,眼中有一些淩信看不懂的東西:“我知道,自古以來生在帝王家,學會信任很難。但我不願意像南雪那樣活着。所以我選擇相信。我相信你、相信小舞、相信小芷、相信時均白,相信所有在我身邊的人。我若以誠相待,爾等必回我赤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