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驿站都是二層樓,有房間,可房間裡都是大通鋪。北寰言與郭學林、淩信睡一屋,寒期起則是跟流風睡一屋。
流雲沒跟來,在仙州城等着黑市的人把北寰言要的東西統計出來。
入秋以後,天高雲淡,夜晚也來得格外快。河邊風大,屋裡窗戶開着透氣,一陣風吹來,讓北寰言打了寒顫。
淩信讓北寰言少吹風,免得換季着涼。
驿丞便端來四盤小鹹菜,三碗粥,六個粗面饅頭。
郭學林還沒吃過這麼糙的飯,他拿起一個饅頭,掰了一點送進嘴裡,隻覺得裡面還有糠一類的硬物沒篩幹淨,吃得他直皺眉。
北寰言也過來坐下,咬了一口,知道這東西對于吃慣了精緻飲食的人難以下咽,便道:“在外面對付一下吧,平頭老百姓家,精米白面,都是稀罕物。這些東西都已經算是不錯的吃食了。”
郭學林就鹹菜咬了一口饅頭,歎氣道:“國策推行,嚴查貪腐,政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任重道遠啊……”
淩信看着郭學林難以下咽的表情直笑:“郭公子沒出過遠門?”
郭學林如實回答:“跟祖父出過,可路上都有各級衙門官員接待,沒吃過這麼糙的吃食。”
“中書令去地方,也不是稽查百官,隻是奉旨去督促辦事。地方官員自然不敢怠慢。”北寰言不是第一次用這種飯,他自小就跟着許景摯走過很多地方。
許景摯年輕的時候,性子不定,喜歡微服私訪,考察民間疾苦。
每次外出他都帶着北寰言與北寰舞。
北寰舞自小就有許景摯寵着,路上帶着禦廚沒吃過這些苦。
可北寰言到了窮苦的地方,總是要跟許景摯一起吃一碗糙飯。
許景摯常說,不嘗百姓之苦,怎麼才能與百姓共情?
北寰言一般隻是聽着,從不搭話。
自小許景摯就偏愛他,他知道。
宮裡那些皇子嫉妒他、恨他,他也知道。
許景摯這意思再明顯不過,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北寰言從來沒奪嫡的心思,但他也不拒絕許景摯要帶他出遊的心思。
他想着,自己日後必然會在朝堂上有一官半職,早些遊曆,知曉百姓之苦,這不是什麼壞事。
“晚上我們出去嗎?”郭學林艱難地吃完一個饅頭,問北寰言。
北寰言嘴裡嚼着東西,望向郭學林。
郭學林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那有什麼鬼神,肯定是人為。不去看看怎麼知道那驿丞說的是真是假?”
北寰言把嘴裡的饅頭吃完,喝了一口粥,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輕聲分析着:“從有沉船開始,鬼灘就開始有鬼神之說。這次貢品沉船,也是在鬼灘。沉船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沉船了以後,船上的貨物肯定在河裡。白天河道周圍都有行人,即便是有人動了歪心思,想要盜撈也隻敢等夜裡,人少的時候。那些鬼火,還有水聲,多半是來打撈的人弄出來的動靜。”
郭學林也是這麼想的:“那,縱尚可有總結這些年,江南漕運,鬼灘那一處,沉了多少船?”
北寰言道:“縱尚才成為南境的上洲刺史,到任沒有幾個月就出了這事,調查需要時間。再者你看江南漕運這些官員給主管漕運的池修城上了那麼多冰敬,多半是心裡有鬼,想要出事的時候,讓池修城給他們說兩句好話。即便是江南漕運這裡真的出了大事,也不會記在衙門的冊子上。這次若不是縱尚調任,再加上,沉的是貢品這麼大的事,他們瞞不住了,才報上去了。”
郭學林點頭,地方官員的手段他多少知道一些:“确實,想要查出來這幾年,沉了多少船,為什麼沉船,靠地方衙門那些記錄還真查不出來。”
“所以我們才要親自走一趟。”
北寰言用完飯,放下筷子,把碗收到托盤裡。
郭學林也不用了,淩信才端着盤子出了屋子,給樓下驿丞送去。
北寰言走到窗邊,開了一個縫,想清醒一下思路。風很快就把那條縫給吹得閉上,隻好作罷。
郭學林坐在床邊試了試床的硬度——根本就沒墊被,上面隻鋪了一張席子。
“好硬的床闆……”郭學林擔心地敲了敲。
北寰言回身看見郭學林,忍不住笑了:“我們後面一段時間可能條件都是這樣的。”
郭學林抿着唇:“讓我适應幾天。”
北寰言扶在窗棂上,若有所思:“中書令是怎麼評價池修城的?”
郭學林仰頭想了想道:“祖父說池修城這個人,能力有,但财迷心竅。工部左侍郎這位置,本身不是什麼好撈油水的地方。可他總能想盡一切辦法撈油水。你也見過池家二公子,他可比一般的世家公子,富裕多了。”
“那他又為何能升上左侍郎這個位置呢?”北寰言又問。
“大約是,一個部裡需要一個附和、有把柄、能抗大事的人吧。”郭學林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