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寰言盤腿坐在炕上,做了個請的姿勢。
屋裡不太熱,可是齊丘渾身是汗,他把大氅脫下來,景雀立即上前接過來。
齊丘受寵若驚,連連欠身點頭表示感謝。
景雀卻是恭敬地說不用這般。
“下官見過言少卿。”
齊丘是上州刺史,品階沒有北寰言高,見到北寰言應該行禮。
北寰言讓他不要拘禮,過去跟他一起坐着說話。
淩信端了兩盞茶進來,放在矮桌上又退出去。
北寰言道:“原本是我想去拜訪齊大人的,不想齊大人先來了。”
齊丘連連颔首:“不敢不敢,言少卿最近辦得幾個案子重大,想必少卿來也是奉旨查案。下官不敢耽擱言少卿的時間,便趕着過來了。”
北寰言看齊丘自從進了這屋子就很緊張,便放寬了話頭:“原也沒别的事,就是我來了西涼城,在齊大人的地界上,想去認個門。”
齊丘連說:“不敢當,不敢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齊丘态度謙謹,說話小心翼翼。不知道他本身就是這個性格,還是事出有因。
北寰言不打算跟齊丘繞圈子,直言道:“齊大人,您現在很缺銀子吧?”
“啊……”齊丘又想點頭,一聽這話感覺不對,擡頭看向北寰言,“啊?”
“不單單是您,勤王府與姚将軍都缺。”北寰言望着齊丘。
齊丘不知道這話要怎麼接,直愣愣地盯着北寰言。
北寰言從衣袖裡拿出一封信,遞給齊丘:“齊大人先看看這個,看完我們再往下議。”
齊丘弄不清楚北寰言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木讷地接過來,先看着。
北寰言垂眸喝茶。
齊丘趁着北寰言喝茶的功夫,認真打量他。
這少年生得一副好模樣,充耳琇瑩,會弁如星①。
北寰言擡眸對上齊丘的目光,低聲問:“怎麼了?”
齊丘連忙搖頭,去看手上北寰言遞過來的信。
北寰言的字很好看,有臨太傅的影子卻又不完全一樣,自成一派,很難模仿。
齊丘來回做了幾個深呼吸,才靜下心來,開始逐行掃視。
北寰言給他的是策論。
上面寫得是如何安置那些在與西域戰争裡遺留下來的那些戰死的将士們的家屬、父母、孩子。
北寰言覺得這些人應該由州府造冊,呈給朝廷,讓朝廷按照人頭或者戶頭每年由戶部撥款,發放慰問銀錢與糧食。
齊丘不明白北寰言的意思,蹙眉道:“言少卿這是……”
“這本就是朝廷應該做的事,贍養那群老弱婦孺不是你們三府之責。”北寰言認真道,“我給齊大人這策論是為了西境長治久安。把這些恩惠讓給朝廷,才是正理。”
齊丘不懂,為什麼北寰言忽然跟他說這事。
在這事上,西境有西境的顧慮。
西境遠離許都,許都現在對西境是什麼态度,他全然不知。
很多事他想說卻又不敢說。
北寰言見齊丘欲言又止,便道:“我知齊大人是西境五州好官。今年我在許都,翻看六部冊子見過齊大人功績。您是個體恤百姓,為百姓做事實的好官。我相信您的初衷,但好心不一定能辦好事。救濟戰死将士們遺留下來的家人這件事,很容易讓有心之人拿住把柄。”
齊丘放下手中信,沉默許久,才道:“言少卿,西境是不是惹上什麼麻煩了?”
北寰言深吸一口,心裡暗自盤算着要不要跟齊丘透露一些細節。
齊丘道:“有些話攤開了講,才能講明白。”
北寰言道:“齊大人請說。”
齊丘道:““朝東門”以後,朝廷對軍門态度衆所皆知,西境沒有節度使,兵部沒有管事的人。
“西境軍營裡沒有人有品階夠資格把折子呈到禦前。
“言少卿這策論上提到的人,大部分都是浩天之戰那些戰死将士們的遺孤、孤孀、父母。
“他們能活下來,全靠西境軍将士們扶持。将士們從嘴裡省出些糧食,才能勉強養活這些人。”
齊丘說到永承年間的軍門待遇,就心如刀絞。
“朝東門”八年,磨平了這些軍門的傲氣,也磨平了他們對朝廷的期望。
即便後來永延帝許景摯繼位,替牽扯進“朝東門”的将領們翻案,大赦天下,大肆封賞軍門,在位十七年,軍政賞罰分明。可“朝東門”始終是烙在軍門身上的一個永遠抹不掉的傷疤。
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朝東門”。
北寰言給齊丘策論上提到的這些理應由朝廷奉養的軍門烈士之後,從永承年間到永延年間,朝堂上沒人提過。朝廷也從未主動說要解決這批老弱婦孺的問題。
北寰言之所以知道西境這些事,是因為安王府本就是軍門出身。
他的母親北寰洛跟他講過西境軍與西域諸國聯軍的那場浩天之戰。
他的父親許安歸跟他說過西境軍現在面臨的窘境與政治上的隐患。
當年岩州之亂,東陵帝國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