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監視還未取得效果,另外一個爆炸性的消息瞬間點燃整個淮安。
欽差是在一個灰蒙蒙的天氣進城的,就帶了幾個随身侍衛,打扮得像富家老爺一般,在城中四處轉悠。
轉悠完直接朝府衙而去,并且表露自己的身份,對賀含章在淮安以及兖州府的建設大加表揚。
連胤姜也無法否認,自赈災銀失蹤,賀含章組織商戶捐糧,又促使商戶統一壓糧價,并未使得市面上糧價飛漲、百姓無力購買,
同時對于流民,他也釋放有利政策,對戶籍管控并未那麼嚴格,如今許多重得戶籍的災民已經開始為新生活奔波操勞了。
路邊的災民也越來越少,等等,那些老人和幼童怎麼會越來越少?
胤姜記得城中的慈幼院并沒有出現孩童暴增的情況,她之前時常讓田瑛田葉送飯食和衣衫過去,沒聽過他們說她備的用量不足呀。
而且老人呢,如果孩童還尚且有錢财可圖,那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呢?
他們一無勞力,二無心力,若是一家人都淪為流民,那家中的青壯年自然會給他們養老,但是并非所有老人的親屬都還活着。
胤姜記得折翠居門前也曾有一位老人,她以前時常拿些糕點飯食、衣衫贈予周邊的流民,有許多老人身邊并無親屬,都是孤零零一人。
直到鐘伯經常往來送夜香,她瞧見他和那老人竟然交談起來,而且那老人還随鐘伯離開了,自那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
繞來繞去,竟又繞回了鐘伯嗎?
胤姜長歎一口氣,自劉玄設計殺死鐘伯以後,她也無心再去糾纏此事,
但如今她已勉強算是在賀含章面前站穩腳跟,鄧家、劉家和賀家的關系也浮出水面,
這樣看來,或許他們幾家的糾葛,還真就藏在四年前的鄧氏銅礦坍塌案中。
那些老人去了哪裡?那老伯如今還在鐘伯家嗎?
胤姜懷揣着這樣的疑問,一路打聽來到了鐘伯家門前。
眼前是一片片低矮的平房,勉強用泥土糊起外殼,稻草搭在屋頂上,有些還十分潮濕,許是夜裡下雨打濕了稻草,大門用泥濘古老的木闆制成。
胤姜敲響屋門,聽見屋内輕微的動靜,一會兒房門緩緩打開,一白發蒼蒼、面貌被歲月摧折過的老伯出現在胤姜眼前。
老伯的背拱成羅鍋狀,腰根本直不起來,整個人似縮水了一般,加之骨瘦如柴,雙眼無神,胤姜心知多半與他溝通都困難。
沒想到老伯率先開口,渾濁的雙眼一片死寂,“你是來殺我的嗎?”
胤姜吃驚,“老伯,我是想問關于鐘伯的事情。”
和胤姜所想不同,眼前這老伯耳力居然還不錯,聞言把胤姜請了進去,随意往院中凳子一坐,“你是想問四年前的事情嗎?”
胤姜略一吃驚,這老伯居然神智十分清醒,耳朵也很好,看上去一點不像古稀之年。
“我也一大把年紀了,有什麼事情還能被我帶到土裡呢?你想知道也好,省得随我入了土,世人也遺忘了。”
老伯去竈房拿了一個饅頭,開始吃起來,“我和老鐘呢都是一個村的,我們的娃子都是村頭生村頭死,也是那些年年生不好,種莊稼沒啥銀子,
才讓他們去了縣上的銅礦,那時他們招工工錢給得也高,活計是惱火些,可是這世道做什麼活不惱火呢?有錢掙就不錯了。
直到那次塌方,他們都死在了裡面。”
老伯啃完一個饅頭,似有些噎着,進去竈房咕咕喝了幾大口水,複又出來坐着,繼續和胤姜說道,
“我家有兩個小子,老大死在了裡面,老二上了斷頭台,就留下他們的媳婦和孫子孫女,哪裡想到一場洪水,他們也都淹在了水頭。
也就我這把老骨頭,居然因着年輕時會水,就這樣逃過一劫。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沒想到活得比兒孫還長,看來老一輩說的是真的,
老而不死是為賊。都我這個歲數了,也是活一天是一天。”
老伯說着,倒是沒休息,操起身邊的柴刀,開始劈起柴來。
以胤姜看來,老爺子肯幹,精神頭居然還不錯,隻是他的遭遇,未必殘忍了些。
“我那二兒子,拿了銀子,去殺了那銅礦的老闆,結果自己也死了。”
老伯吐一口痰往手上,拿起柴刀的手握得更緊,哐當幾下一根木頭就被劈成兩半。
“那筆銀子維持了我們這一家老小的生活,但是大水一來也被沖走了,喪良心的銀子,終究是拿不得。
不過,我到底也過了些好日子。
老鐘隻有那一個兒子,他沒收錢,當時還鬧着要去告我們,罵我們這些拿了錢的不得好死,來世為豬做狗。”
提起這事,老伯心緒似乎有些受影響,刀下的木頭被劈岔了。
老伯繼續拾起一根木頭,大力砍下去,“其實我也不知道銀子究竟是誰給的,像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哪裡摻和得進去那些事情,就算真摻和了,也隻有死了。
老鐘這麼多年心頭一直憋着一口氣的,依我看他是查到了什麼才死的。或許是順着那筆銀子往下查的吧,我沒問,他也沒說。
後來他就死了,屍體都是後面幾個當兵的給擡回來的,我瞧了,那血咕隆咚的,真吓人,人呐,活一輩子也沒什麼意思,不定什麼時候就死了。”
老伯這一刀倒是砍在位置上,幹脆利落,木頭分成兩瓣。
胤姜此時明白,當初鄧波一家的滅門案是有心人故意為之,而鐘伯根據銀子溯源找到的人是劉富,以及劉富現在的主子劉玄。
四年前的勢力關系不比如今,鄧波在,鄧綏和劉玄這兩方人馬都無出頭之日。
那賀含章呢?他是否知情?還是他根本就是幕後推手?
為什麼呢?難不成鄧波觸犯了他什麼,被卸磨殺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