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姜卻道,“她非是兔死狐悲,亦可能是物傷其類。”
徐喬有許多不知,但是胤姜卻知,她作為賀含章的長女賀懷雪之時,便被賀含章叫去勾引梁玺,而賀凝珠又被送去沖喜,同樣身為賀家的女兒,賀丹姝會怎麼想?
賀丹姝當然知道,她的父親是怎麼樣一個人?但是她又能做什麼呢?脫離了知府嫡女這個名頭,誰還會高看她一眼?
世人多是狗眼看人低,一切皆以身份地位論。
或許在賀丹姝眼中,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向賀含章證明,她有足夠的利用價值,不能被輕易賤賣掉。
胤姜垂下眼睫,也不再去看那姐妹二人在閑話些什麼。
宴席散,各回各家,胤姜坐在馬車上,卻與梁玺不期而遇,他也在這場席上,此時專門停在此處等胤姜,胤姜安撫徐喬後,便獨自下車,目送馬車越走越遠,轉身躲進了梁玺的馬車中。
自前夜二人揮淚斬情絲,再次見面,卻有些尴尬之感。
“公子找我何事?可是有什麼需要我配合?”胤姜問道。
梁玺直言,“有一事,那斐笙花是否與你相熟?”
胤姜挑眉,斐笙花?“公子問她,是她牽扯進什麼不該牽扯的事情了嗎?”
梁玺搖頭,“非也,隻是我想,如今有些事,需要她幫忙,但是我去與她說,她未必願意搭理我,我之前了解到,你們二人很熟悉。”
胤姜沒說話,隻靜靜看着梁玺,她可不曾對梁玺說過這些話,這家夥,又是從何處得知?她如今才真有些郁悶和壓迫之感,彷佛他什麼都知道,而她全無隐私,無處可逃。
梁玺繼而解釋,“你還記得我們在賀宅相遇那夜嗎?
我打聽過,當日斐笙花來過折翠居,然後你就消失不見,李複也告訴我,你消失了,而斐笙花是賀含章的人,你被她帶走,定是賀含章授意。
後來你與我提及賀含章下藥之事,”梁玺說道這裡,頓了一下,
“但是無論是我觀察到的,還是後面李複見到的,你的身體都并無什麼異常,你甚至都不曾找賀含章服過解藥,或者再去過賀宅。
我便想,或許你被帶走是真,下藥也可能是真,但是最終應該都隻是你哄騙我的。”梁玺說着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并非輕信之人,斐笙花就算藥暈了你,你也會掙紮,就算你想以待時機,也不會束手就擒,就算你與賀含章虛與委蛇,答應他要勾搭我,但是這中間也有足夠的餘地。
可是,你還是被帶走了,而最大的問題就是斐笙花為什麼能成功弄走你?
我還記得,你我初到淮安,你到缥缈閣去挑戰那幾位掌櫃,成功拿到了和我合作的機會,那夜,你出言相助,看斐笙花的眼光,似在懷念。
或許你不曾意識到你在懷念,也或許你太過動情忘記僞飾,更或者你以為沒人注意,總之,那夜我瞧得分明,你與她有故。
你對素不相識的我尚且都如此設防,何況斐笙花?除非她本身就是你的故人,趁你不注意之際,欺騙你,賀含章或許沒想過此節,
他不了解你,他不會認為斐笙花把你弄去賀宅是件困難的事情,他隻會覺得你果真是尋常閨閣女子,被帶走得如此輕易,
而他應該也沒對你使過什麼手段,對一個弱質女流使手段反而适得其反,不若以利誘之,這大概就是你曾對我提及的,他許諾你一門好親事。
對于尋常女兒家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極其誘人的條件,一個前途無量、英俊無雙的夫君。”
梁玺想,那時他信以為真,既心疼她,又怨恨她,心疼她被親生父親如此對待,要被擺布來招待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又怨恨她對找一門好親事志在必得。
他心疼她的無辜,怨恨她的貪得。
後來他私下去探查,才驚覺他們之間,有諸多謊言,可是他曾經的情緒都是真的,隻是後來又多了許多被騙的憤怒和哀愁,都不待他一一去找她清算,
他們之間又闊别,他發現,他也不想再去在乎那些欺騙了,他隻想擁着她,每分每秒,他想和她厮守。
而這樣的感情還沒來得及變得更濃烈、更厚重,她又拒絕了他的求娶。
他沒想過,他居然被拒絕了,所有的情緒攪和在一起,有時是生氣,有時是哀傷,有時候懷念起相處的日子又很開心,隻是一想到已經再無可能又隻餘失望。
梁玺恍然驚覺,從認識她以來,她竟然牽動了他那麼多情緒,真真是做到了令他茶飯不思,
不過,梁玺回望胤姜,卻見她嘴唇緊抿,神情警惕的看着他,梁玺眼中逝過一分神傷,他知道,她是不想再聽到他的這些思念之語的,她隻想與他了斷清楚。
胤姜不說話,心中已經翻湧起震驚,她不曾想,梁玺僅憑當初她和斐笙花重逢的一個眼神,便推知許多,更直接戳破了她曾經對他說過的許多謊言,胤姜不自覺咽了下口水,他如今該是如何看她?
呵,怕不是已經惱怒了她。
真是可怕的敵人,胤姜心中摹地閃出這個念頭,那些曾經親密的人,曾經對彼此了如指掌的人,若有朝一日,拔刀相向,該是多可怕。
最可怕的敵人,就是曾經的親人、愛人,果然,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古人誠不欺我也。
胤姜雖不曾嫁給梁玺,但是彼此兩情相悅,此刻也不禁生出些許害怕,男女感情之事,自古以來便沒什麼道理,這是發自兩個人内心的一種感情,應該是讓人開心的,讓人悲傷的,卻也有可能是讓人想逃避的。
夫妻本該是最赤誠無間的存在,卻還得容納下兩個人之間的喘息之地,在諸事上太過聰慧,容不得一點瑕疵,容不下一點欺騙,什麼都看透、什麼都說明白,那也無意義了。
難怪,蘇灼想要掙紮出她的掌控,難怪,他總說,阿月,你不需要太聰明,有些事情,是需要适當糊塗些的,把什麼都說清楚了,講明白了,反而不好。
胤姜轉念又想,人是很奇怪的動物,雖然在春風得意時會覺得什麼人都不重要,會覺得于情愛一事上玩弄人心也無不可,
但是等到潮水褪去、繁花落盡,又希望有人能始終陪伴在側,攜手看遍花開花落,有時候盼着那樣一個人,有時候又覺得有沒有都無所謂。
胤姜忽生茫然之感,她也搞不清楚,愛到底是什麼,是見到對方的歡欣鼓舞嗎?是憐他戀他念他嗎?
可若隻是這些,又好似太膚淺了,可是愛也不應該深刻,深刻是很痛的,而愛應該是暖的。
胤姜長長籲出一口氣,“你猜得很對,我與她自幼相識,她并不會害我,你說她為賀含章做事,她知我身份異常,卻并沒有告訴賀含章,她是我信任之人。”
聽到胤姜說斐笙花可信,梁玺眨眨眼,好似放心般,他如今也不想再多去揣測什麼,他放心把事情交給她,她總會給他個結果,
“有兩件事,一,周滔和她有情,需要她向周滔打聽周思捷之事,二,近來劉玄家逃了一個花娘,聽聞在缥缈閣時斐笙花對她有諸多照顧,她是否知道那花娘有可能藏在哪裡。”
胤姜凝神聽,怎麼事事都關周思捷?
之前梁玺說過賀含章的亂出自軍中,難不成竟還是周思捷出事了嗎?确實奇怪,她到現在,都還沒見過周思捷。
按照道理,周思捷也該有酒宴活動啊,但是偏生,這麼久都沒在哪個酒席上見過,周思捷到底是有多久沒在衆人面前出現了?
梁玺知道以胤姜的聰慧定然知道問題都在周思捷身上,但是他害怕她到時候為求真相而冒進,于是他又多叮囑了幾句,
“此事不可操之過急,若打草驚蛇,則功虧一篑。你問斐笙花兩個問題,周思捷可好?花娘可好?”
胤姜點頭,“若不好,當如何?”
梁玺神色一肅,“唯以兵謀之。”
胤姜蹙起眉頭,竟要打仗?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之後一路無話,氣氛似凝滞了一般,所幸沒多久便到了賀府,胤姜從馬車下來,徑直回了賀府。
胤姜醒得早,天才蒙蒙亮,她便在院中到處轉悠,順便觀察一下賀府的環境。
賀含章的書房處在内宅最深處,在東北角,一旁是他和張氏的居所,而她住的地方則是賀家幾位小姐的住處,在西北角,可謂一東一西,遠得很。
反倒是賀頌,賀府公子的住處位于正北,剛好隔在她和賀含章中間,可是如今賀頌不在,就算賀頌在,他未必會偷賬本。
賀禮死了不會影響他的地位,可是賀府倒了,他可是會淪為罪臣的,但是,賀頌明知她居心不良,竟還放任她和徐喬一直呆在賀府,也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此處乃是賀府最為開闊的花園,在正前方便是前廳,是賀家人平日待客的地方,雕梁畫棟,好不壯闊,春的末梢,春花開遍,一片好風光。
卻聽得前方吵鬧,胤姜離開花園,朝前廳走去,卻原來是大門口有吵鬧,胤姜隐約瞧着門口那人熟悉,再多走近幾步,卻原來是闵一水。
胤姜喝止驅趕闵一水的仆人,問闵一水來此做甚,闵一水神色張皇,之前在這磨去了許多功夫,使得他頭上汗珠不止,嘴唇隐隐發白,胤姜便将人請到了裡間休息。
仆人上好熱茶便識趣地退出,胤姜複問闵一水可有什麼她幫得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