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說什麼!”許管事驟然得知虞娘子不見了的消息,臉都急得漲紅。他瞪大眼睛盯着喜娘,卻張嘴結舌說不好下一句話。
喜娘原本還梗着脖子,被許管事盯着不放片刻後,人便洩底氣。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會知道這裡還有山匪,出門淨個手還能出岔子。
“是我犯糊塗,怎麼能讓娘子一人出去淨手。”喜娘忙不疊地認錯,抽空還在替自己辯解,“可我也實在拗不過娘子,她說不習慣他人在身側。”
許管事一擰眉,喃喃自語道:“娘子...該不會後悔了吧。”
後悔...沈難眨了眨眼睛,他好像聽到了不該聽的。難道虞栎不想嫁給雷門少主,趁機逃婚了,他偷偷地給葉婵使了個八卦的眼神。
葉婵稍稍一偏頭略過沈難,朝着許管事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大家暫且不動,免得驚了山匪去而複返。”
“沒事,我去尋尋虞娘子。”葉婵準備拿走沈難懷裡的劍,“你留在這,别給我添亂。”
“别呀,師父....”昏暗的夜裡,沈難抱着劍不撒手,“山路黑,我可以在前面探路。”
沈難盯着葉婵的眼瞳亮盈盈的,宛如盛滿了月華的池塘。那雙含情眼裡似乎寫滿了,為師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不留情面推開他湊過來的臉,苦蟬劍自然而然落到手中。葉婵獨自往前走了兩步,前路漆黑,确實需要一盞燈,“還不跟上。”
“沈難。”她漫不經心地喊了他的名字。
“師父!”沈難搶過許管事手裡的燈,急急地追了上去,竹棍在總是忍不住揮來舞去。
許管家憂心忡忡望着兩人的背影,轉頭看向喜娘的臉色瞬間冷了,“到雷門之前,莫要再出差錯,不然有你我好果子吃的。”
送親路上丢了新娘,既得罪了雷門,又得罪了虞家。
喜娘絞着帕子聽憑訓斥。天老爺要發威,隻能拿小人物做墊背,這個道理她一把年紀了,還是懂的。
待人走遠,許管家猶豫着歎了一口氣,“這門親事...真是...孽緣。”
送親隊伍已經上路,斷沒有打道回府的道理了。
蒼黑的山脊蜿蜒起伏,九華山乃是橫在臨泉與諸暨間最大的一座山了。山林裡沈難領着葉婵團團亂轉,像極了兩隻無頭蒼蠅。
二人是随着喜娘指着的方向沿路尋去的,可微弱的燈火抵不住山林之大。葉婵環視了一圈,方才虞栎離開時天還未黑,心裡不由多了幾分憂愁。
虞娘子要麼是迷路,要麼是跑了,最差的結果就是遇到了歹人。
若是此番她無功而返,李清河會不會故意下絆子,不好好辦許諾的事。
蟲鳴聲忽高忽低,沈難漸漸貼在葉婵身邊走,“師父...”
“怎麼了?”
“這山間沒有聲音,我想和你講講話。”
葉婵沒有推開沈難,隻露出些許真身的九華山猶如一隻蟄伏的龐然大物,在黑暗中伺機而動。
她瞥了一眼身邊的人,“想說什麼就說吧,也不知道我們要找到什麼時候。”
離開送親隊伍時,許管家還以為葉婵胸有成竹。
其實...她不過是想瞎貓碰上死耗子,總不能不去找吧。
大家一起找,不如她一個人找。
隊伍裡多是普通家丁,人多難免添亂。
沈難拉了拉葉婵的胳膊,他認真清了清嗓子,“師父,我們從前關系好嗎?”
葉婵瞟了一眼沈難牽扯在胳膊的手,“一般。”
他讪讪地松開,不自然搓了搓掌心,“你說我之前也失憶了,這是為什麼?”
“不知道。”葉婵已經不耐煩了。
“真的不知道嗎?”沈難歪着腦袋看師父,故意拉高了語調,聽上去在作怪。
葉婵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你額角的疤淡了,你之前可能沒有發現這個傷口。那年我初見你時,你磕了頭,可能傷了腦子。”
沈難追問,“大約是幾年前的事了?”
葉婵在袖中數了數手指,“八年前了。”
“那時候我幾歲。”
“十四歲。”
沈難換了個問題,“師父,你芳齡幾何?”
“不該問的别問,總之比你多活了幾年。”葉婵的聲音很嚴厲,他在一旁默默點了點頭,才大他幾歲,武功便如此厲害。難怪她是師父,自己是徒弟。
葉婵忍不了,咬着口中軟肉,“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沈難觀她臉色冷若冰霜,依舊在不知死活地拉家常,“師父,你從前是怎麼喚我的?”
“阿難,難兒,難難。”他饒有興趣地編出幾個小名,說出口時自己都受不了,越聽越難受,好似今日行路之難。
“我就喚你沈難。”葉婵皺了皺眉,若有似無的味道。
“沈、難,”他念着這二字,“好疏離呀,不過聽着也還行。”
“師父,你能給我取個好聽一點的字....嗎…”沈難說到一半,葉婵反手拽住他,兩人停住腳步了。
他怔怔地盯着葉婵的眼睛,弱弱地将話說完,“最好能蓋過名,讓我的運勢好點。”
葉婵眼裡閃過一絲猶疑,山間野路多了一隻翡翠耳墜,水頭足亮,一看就是好貨。她拉着沈難蹲下查看。“你聞到了嗎?”
沈難賣力地嗅了嗅,“什麼?”
“血腥味。”她輕聲道。
葉婵緩緩走過這條路,低矮的灌木葉子殘留着大量血迹,看來是有人受傷了。她招來沈難的燈籠,用手指撚了撚,還新鮮,估計就是在幾炷香前發生的事。
沈難的心一咯噔,“虞娘子該不會出事了吧?”
她斜了他一眼,“說點吉利的。”
“那這一定是歹人的血。”
“這倒是說不準。”
“......”沈難眼神幽怨,終究閉上了嘴。
“安靜些,附近有東西。”
不遠處,噼裡啪啦的火星爆在柴火堆裡,有人用火烤着炊餅。煙熏火燎的味道混在着松木的清香,葉婵摸到了山匪的營地。
她對着沈難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而後從容不迫地從灌木叢裡走了出去。大胡子的臉已經敷上了藥草,青綠的草汁染色了臉頰。
月光灑在藕荷的衣裙上,墜了似水夜色,葉婵朝着大胡子彎了彎唇,“又見面了。”
“女俠....”大胡子嘴裡的炊餅掉在地上,睜圓了雙目,“.....這是要趕盡殺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