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吟死了... 他輕笑一聲,心裡蓦地有些孤寂。一語成谶,自己再也沒有兄長了。
再也沒有人會真心管着他了,這些世俗雷鳴都不在意。
管事喊他回去處理後事,雷鳴深深地望着那山澗,收起了憐憫的目光。
管不得他人生死,可笑的一腔癡情…消失了。
*
銀灰色的月亮随着水面起起伏伏,幽水包裹了軀體,窒息感撲面而來。
一江綠水似乎想要将無力反抗的兩人扼殺在此。
或許是命數未到,不知漂泊了多久,沈難望見了岸邊。
兩人蓄力爬上了岸,葉婵微弱地喘息着,山間冷風吹過慘白的肌膚,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她仿佛剛剛逃離了地獄。
沈難牽着她的手還未放開,他緩緩靠近她,低頭發現一道蜿蜒的血迹連到了指尖。衣袖上的血已經洇出來了,慢慢向外擴散。
這是…剛才墜崖用劍卡在岩壁時劃傷的,葉婵用了内息,借着峭壁上的松柏,兩人才能安然落進了水中。
反噬是葉婵平日最虛弱的時候,強行催動内力,隻會令她經脈受損。
她似乎是拿她的命去搏一線生機。
沈難完全不敢想,若是讓雷鳴得手,究竟會是怎樣的後果。
岸邊有一處竹屋,屋裡的東西都荒廢了,隻剩下了些稻草柴禾。沈難抱着昏迷不醒的葉婵躲進了屋子,他扯下一截布條包紮在師父劃傷的手臂上。
他身上的火折子被水泡濕了,幸好這竹屋裡還有可以取火的東西。
沈難用稻草做鋪墊,屋裡很快就燃起了火堆。四野的一切都靜了下來,寒意侵蝕着葉婵的餘溫。
山裡似乎隻剩下了燒火的聲音。
适才生死一線,沈難沒覺得自己中了藥。現在絕處逢生,軟筋散的藥效漸漸上來了,他的耳廓幾乎紅得要滴血了,腹腔宛如有一團火在燒。
沈難力疲倒在了葉婵身邊,他輕輕地握着葉婵的手,希望能将自己灼熱的體溫傳過去,至少可以讓她好受一些。
忽然他的手靠近了的葉婵清冷的臉,入目是她疏離的眉眼,一如初見師父時那般。
他的私欲,沈難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
難以言喻的滋味在心裡蔓延,沈難索性開始按葉婵之前教的,默默運轉功法。
經脈受損後不能調動内力,他便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直到逐漸找到了法門。
真氣亂竄之際,痛苦大過了非分之想。
他頭疼欲裂,腦子像是要炸開似的。記憶深處的那個人在叫嚣着,他閉眼去尋找,四季常青的山外谷有少年在練劍。
武林大會上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閃過,那些人的樣子都模糊,他一個都不記得了。
隻聽見有道聲音在宣布,“沈難,第二”
記憶又換了一個山莊,抱着劍的青年跌跌撞撞從摔進了泥裡。失魂落魄的沈難走了很遠的路,直到變成了人人避之的瘋子乞丐。
沒有人知道為何…
“藥...藥...”沈難口齒不清,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亦如此前施針的每次胡言亂語。他的記憶會随着内力的複蘇,而逐漸出現。
可他經脈受損,内力無法完整運行整個周天。氣不斷在穴位中積聚,形成氣滞。強行運功則氣逆,有甚者爆體而亡。
治不好經脈,便沒辦法恢複内力,他的記憶也會永遠藏在腦子裡。
病情詭谲,謝尋安判斷他大緻是得了失魂症。
他曾試着施針想要引導出沈難的記憶,行針之際遇到了莫名的阻力,沈難自身似乎也是抗拒的。
連謝尋安都無可奈何了,有些疑難雜症,他準備回故陵問問老堂主。
意識漸漸回籠,葉婵微微睜開眼,恍惚瞧見了沈難痛苦隐忍的模樣。
他這是…葉婵盯着他臉上的紅暈愣神,沈難陷入了困頓,神志也随之混亂。
指尖微動,手心傳來灼熱的溫度,是沈難的溫度。
她明明自顧不暇,卻還強撐着給沈難把脈。這人受損的經脈,内息猶如一團亂麻,沈難這是在找死。
山裡沒有藥,也沒有銀針。
葉婵在想,上輩子...不,是這輩子她欠了沈難的,人命債要用命來還。
葉婵咬破了舌尖,幹涸的丹田竟又生出了内力。真氣運轉周天,行過奇經八脈,令枯木逢春,死灰複燃。
蟬息的内息如溪流緩緩彙成汪洋,葉婵手心不再冰冷,周遭浮動着猶如炙夏的熱意。
兩人對坐,葉婵着手替沈難調理内息,額頭不覺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直到他整個人冷靜下來,她才停手喘了一口氣。
葉婵傾頹地倒在了地上,蒼白的面色逐漸紅潤,身體被動地接受蟬息帶來的熾熱,直到無法忍受,開始顫抖。
她倦怠地閉起了眼,起碼有一件好事,沈難的内力有救,就是有點費師父而已。
一月一次的反噬,她強行壓制了兩個月。
如今又強行動用内力,等待葉婵無疑是功法更大的反撲。
心口猛地刺痛,甜膩的血氣從喉頭湧出。葉婵被血嗆得咳嗽了好幾聲,許久沒有這麼狼狽了,谷外的日子真有意思。
一旁的沈難睜開了清明的雙眼,葉婵趴在地上,蜷縮的指尖狠狠抵住掌心,眼尾漸漸泛起猩紅。
她小聲道:“你...以後...要...好好...練功了。”師父隻有一個,再不珍惜就死了。
沈難連忙爬過去,“師父,你怎麼了?”
葉婵隐約看見他慌張的神色,七八年前也是這樣的,“你忘了我的功法,我活不了多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