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可否讓我給雷吟上炷香。”突兀的聲音擾亂了微妙的氛圍,角落裡的沈難松開了攥緊的手。
靈堂一片狼藉,衆人紛紛側目尋去,樹影下站着一位清風霁月的小公子。白衣不染纖塵,飄乎遺世獨立,大小不一的銅錢光影落在她單薄的肩頭。
她眼裡透着疏離的笑意,躬身道:“在下虞懷瑾,江南的那條漕運是我與令兄共同的生意。”
虞懷瑾?這人是誰?
雷鳴忽而看向身側的女子,她怔愣地望向那位陌生公子,腦海一片空白。隻聽那位唇紅齒白的公子莞爾一笑,“在下亦是虞娘子的堂兄,也同令兄是舊友。”
“我有塊玉佩落在雷吟手中,他可曾提起過?”
虞栎隻身往前走,她似是單槍匹馬而來,雷鳴狐疑地蹙了眉頭攔住了她的路。
姜水拉了拉葉婵的胳膊,悄聲道:“正主來了。”
葉婵暗自地往後退了兩步,她看着小公子這張臉眼熟,換上女裝或許更加明顯,她便是那日虞府偏院被下安魂藥的女子。
癡男怨女齊聚一堂,葉婵偷偷瞟了幾眼躲在雷鳴身後的娘子,如果這位小公子是真的虞娘子,那她又是誰...
應逐星見雷鳴不肯讓步,作勢要出來說兩句,他方才在馬車後頭可是都聽清楚了。
明明才是真的虞娘子,從前雷大哥說的退婚書與往來信件,都與她所言對應。他二人情投意合,這場婚事分明有人在搗鬼。
葉婵不覺拉住了應逐星,她使了個眼神讓他閉嘴。還嫌這兩日不夠亂,發生的事情不夠多,先觀察觀察局勢,這位小娘子明顯有備而來。
雷鳴看向虞栎的目光裡有難掩的陰鸷,“公子,為何而來?兄長新喪,你難道是來談生意的不成。”
他言語譏诮,這個虞懷瑾不請自來,雷門不歡迎不速之客。
虞栎否認,“二公子誤會了。”
話落,她轉而問躲在雷鳴身後的人,“栎兒,你要跟我走嗎?”
本就是替自己出嫁,這婚事也非她所願,往後也不自由。虞栎回頭望了望,自進門而來的刀槍劍戟,到靈堂的滿地狼藉,他的喪禮好熱鬧。
雷吟本就是個喜歡交友熱鬧的人,他若是泉下有知…也難說什麼心情。
看着這一幕幕,虞栎胸口的悶氣散了,此刻徒留惘然。絲蘿根本不敢看她,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既如此,那條漕運線,我便贈給栎兒當賀禮,此後虞家不會在生意上和雷門搶什麼的。”
虞家也不會和雷門有瓜葛了,少了可以做生意的人,還怎麼守着那門生意。
雷門家大業大乃武林世家,虞家不過在臨泉有些威望,兩家日後若是鬥個你死我活,想必也不好看。不如今日好聚好散,還體面些。
虞栎往靈柩望了望,看不清雷吟的模樣。她想,或許躺在棺材裡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吧。
地上的雷鳴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一舉一動,面色蒼白猶如薄紙。他就是雷吟的弟弟,看着傷重至極,虞栎垂眸看向雷鳴,“令兄身上的雙魚佩是我的,我想取走。”
雷鳴盯着她的瞳孔如同一汪幽靜的深潭,冷的可怕。對于虞栎的話,他似乎充耳不聞。雷鳴的身子擋了唯一的路,他不容許任何人靠近兄長,也别想取走兄長身上的雙魚佩。
“生意是有來有往的,二公子既收了我的籌碼,也該給我想要的東西。”虞栎的聲音輕悠悠的,那副處之泰然的模樣,似乎和記憶裡的兄長重疊,他們做生意的樣子好像。
籌碼盡顯,水波不興。
這樣的虞娘子才會和那溫潤謙和的雷少主相知相許,葉婵忽然将劍抵在雷鳴的脖頸,劍下人松懈地垂了肩頭,虞栎自顧自地往裡走。
靈柩裡躺着的人衣着幹淨,面容依舊,她眨了眨眼睛,想要看的在清楚一些,可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被風沙迷了眼。淚珠無聲地砸在了雷吟手邊,是他在接她的淚水嗎。
這荒唐的局面,他可稱心如意了。
她千辛萬苦來諸暨,還是沒有嫁給他。
幾經輾轉還是沒有緣分,虞栎不由自嘲一笑,她試探伸出的手不由微微發顫,目光在雷吟的臉上留戀。
要多久,自己才能忘記這個人模樣。
她心想,等江南的煙雨過了幾輪,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溫潤的雙魚佩入手冰涼,今日的事情或許在初見時就已經注定。
一意孤行的兩人也沒有什麼好的結果。
虞栎含淚回眸,對上了葉婵的目光,她自覺收劍離開。兩人雖初見,卻異常默契,一行人也沒有多留。
雷門的人團團圍在靈堂外,葉婵往前走三步,衆人持刀斧便往後退三步,兩邊僵持不下。
雷鳴捂着胸口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手一揮便都散了。滿地狼藉很快被下人清理幹淨,絲蘿像隻受驚的小兔,她不敢相信虞娘子居然就這麼走了。
雷鳴抹掉了唇角的血,銅盆裡的清水變了顔色,靈堂熱鬧散了場,又隻剩下兩個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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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叢雲層将太陽籠住,街上難得有幾塊陰影。虞栎握着那塊雙魚佩,恍惚想起了老黃曆…
升甯二十三年,春
她第一次出家門遊曆,在商船上遇見了雷吟,他像個寒窗苦讀的書生,而她像個不倫不類的世家公子。
而後虞栎便發現了雷吟是個沾滿銅臭味的假書生,兩人在江南一路同遊,臭味相投。賞遍江南煙雨後的兩人惺惺相惜,随即決定搭夥做生意。
南方河多,船多,走水路可以大大地縮短路程。
隻是前朝四分五裂,各方戰亂未消,百年間的漕運航線都被打亂了。
有些地方順流不能去,有些渡口荒廢了,再者就是要考察地點修一些新的渡口。
那時兩人都想着春來賣茶,冬來賣貂,豈不美哉。
可事情卻比想象中還多了幾分微妙,雷吟和虞栎汲汲營營共事了一年有餘,才将這條漕運線做得風生水起。